
——PART ONE——
“糟糕,这次思修课要坐到前排去了,天哪!”我一边听着身边的室友抱怨,一边拉着她加快脚步赶向教室。
大一第二学期,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课程被安排在了每周五的下午,授课的老师是一名中年女子。她上课总要拿着一个话筒,声音在话筒的加持下大的惊人。本来这门课程就鲜有人愿意听讲,同学们大都坐在后排玩手机,如今面对她被放大的嗓门,更没有人愿意坐在前排了。因此,只要稍微晚到了一点,后排基本上就没有座位了,我们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前排。
落座不久,大部分同学都低着头,把玩着手机。思修老师大概对这种状况没少见,但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对我们进行一番劝说。
她说:“我知道,很多同学觉得这门课没意思,不愿意听。但是你们辛辛苦苦考上大学,不是为了坐在这里玩手机的。你们现在条件好了,读书上学可以凭你们的意愿。但是在我们那个年代,是想读书都难啊!……”
“嗨,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么老土的话。”我听见后座的一个女生不屑一顾地说。我和室友对视了一眼,我看见她抖动的肩部,她很明显在憋着笑。我也无奈的对她笑了笑,低着头捏了捏课本的书皮,不再说话。
我想到了明臻。

——PART TWO——
高二文理分科,我们被重新分配了班级。
教学楼一楼有两处公告板,分别张贴了文理科分班情况的名单。公告板前人山人海,我站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只能看到一颗颗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根本无法看清分班名单。
明白了自己身高受限,我乖乖地退到一旁,等到人群逐渐散去,才又上前,在一张张名单中搜索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就看到“明臻”两个字。这是很特别的名字,生源地是荠麦一中。
我从荠麦小学毕业后就转学了,几乎没有和小学同学联系过,所以我并不敢完全确定这就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明臻。
我盯着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中搜寻有关明臻的记忆。印象中,明臻是一个成绩中上的男生。我想不起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眉目清秀,总是带着稍微腼腆而不甚张扬的笑容。
我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公告板,找新班级的教室去了。

——PART THREE——
由于之前看分班名单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到教室的时候只剩下后面十几张凌乱排着的桌椅了。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整了整离我最近的一套桌椅,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等到人都坐满了,新班主任在讲台上絮絮地说了些类似分班了就要定下心来的话。班主任是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发髻梳的规规矩矩一丝不苟,气质温柔安静,却永远挂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我把课本分门别类的整了又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接着就开始点名。
我用右手撑着下巴,靠着冰冰凉凉墙壁,看着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
“明臻”
“到”
我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同时转向后方,睁大眼睛略带惊诧地看着这声“到”的主人。明臻看了看我,冲我微微一笑。
真的是他,他还记得我。

——PART FOUR——
明臻的数学很好,就连一向吝于表扬的数学老师都曾多次笑着点他的名字,下课后还经常走到他的身边,左手撑着明臻的桌子,俯下身和他讲话。
我偶尔会转过身问他一些数学题,他总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安静地陈述解题步骤。
虽说是还记得彼此的小学同学,但是毕竟阔别多年,我们又都是安静的孩子,彼此的交流也仅限于数学题和传卷子。
下课的时候我常常会看着窗外,看那些男生在走廊上打闹。明臻往往坐在座位上写题,有时候也会像我一样看着走廊上的其他男生,偶尔也会被他们拉出去一起打闹。
我看着这些男孩子,注意到明臻除了个子长高了点,好像没什么变化。他始终和善友好,在一群打闹的男生中间,安静沉谧,笑容腼腆。

——PART FIVE——
那时候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我后桌,我每次转身看见他,似乎都在写数学或者物理试卷。每次传卷子,我往后一扬,他低着头写题,总要反应一会才会接上。
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二天下午,我把新发的卷子往后传,迟迟没有人接。我转过头去,发现明臻不在,桌上只有两本书,于是将试卷压在两本书之间。
当天晚上,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到那张卷子仍然保持着我放置的样子。明臻晚上也没有来,生病了吧。
第二天,后座还是没有人。
第三天,第四天,明臻仍然没有来。
数学老师问起过两次,同学们都说不知道,大概是生病了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明臻也没有出现。

——PART SIX——
明臻持续缺席的那个周末,是班主任的晚自习,她发下来一套物理卷子让我们做。
物理一向是我的短板,时间过去了一大半,我看着卷子上大片大片的空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抬起头瞄了瞄班主任,她像往常一样在讲台和前门踱步。只不过这次,她的眉头紧锁,背着手低下头,似乎心事重重。
她站在前门,往教室内扫了一圈,我悄悄把头低下,装模作样地晃动笔杆子,咬着牙把试卷填满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同学们很自觉地把卷子传上第一排,由物理课代表收齐一并交到讲台上。
在我们哗啦啦的传卷子时,我注意到班主任一直站在前门,抿着嘴看着大家,我不明白她眼中隐藏着什么情绪。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沉吟着地慢慢踱到讲台,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道:“同学们,明臻他辍学了,他……”我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老师五官挤做一团,转过身去。她微微弯着腰,双手捂住脸,我听见她克制的哽咽声。
我看着她深深的呼吸,渐渐站起身,放下双手,转向我们。她红着眼眶,克制着,哽咽着继续说:“明臻是个好孩子,他数学很好,物理也不错,但是……”她复又用右手捂住扭曲的五官,这次很快站直,长呼一口气,说道:“明臻的父亲得了肝癌,家里唯一经济来源断了。他的母亲白天做着新找的工作,晚上回家照顾好明臻年迈的爷爷奶奶后,还要到医院照顾他的父亲。明臻是个好孩子。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决定放弃学业,跟着大伯出去打工帮母亲分担压力。明臻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可惜了……”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也不清楚明臻的书和卷子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我只知道我的后桌空了,明臻再也没有出现。
很多人都喜欢学校,好像这里是彼得潘的永无岛,可以永远不长大。
我们毕业之后将要进入的是另一个学校,而明臻,必须长大。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明臻,也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我不知道他的生活是否会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只能在远方轻描一声:
祝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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