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爷爷应该是出生于1936年，过完年之后82岁。
他留着几乎全白了的如刺般的胡子，话不多，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
他穿着一件很多年前的衣服，冬天总带着一顶帽子，是个勤勤俭俭的老头。
爷爷的命很苦，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小时候被一家姓齐的农村人家收养，之后随姓齐，呃，齐先生的齐。爷爷被取名家贵，可是至今，未出贵人，多是坎坷。
小的时候，爷爷很少和我提起他的过去，说了也不懂。后来上了大学，爷爷很想有个人能聊聊天，关于过去关于人生种种，我有很认真的听，可总记不住。在我的那些能够记起片段里，多是四几年的因贫辍学、五九年大饥荒、六几年的铁路队以及学会医蛇毒的本领，我想将它们穿成线，可它们绕成了团。
我出生时爷爷已经六十岁了，在农村已然是一个老头。关于那时的记忆有些还很清晰，比如他曾在一座林场当看守员，比如在某个夜里他陪我看电视到很晚......这些清晰的像是才发生不久，至于另外的那些时光，却像是吃进去的食物，穿过肠道，放了个屁，有过停留，再无法记起。
越来越多的皱纹和越来越黯淡的眼睛倒是被岁月搁浅的明显，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已经变得无比明显。
爷爷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那个儿子已经当了两个孩子的爷爷，两个孩子的外公，最小的那个儿子的儿子也已经22岁了，便是我。细细算来的话，爷爷有四个孙子、五个孙女，三个曾孙、两个曾孙女。
四世同堂？幸福吗？我未感觉到。
// 2
奶奶是应该出生于1935年，去世时83岁。
她原本是留着过肩膀的头发，总是戴着黑色的发卡，是个利落的老太太；
她原本是穿着很多年前的碎花衣服，夏天喜欢打长牌，是个热心肠的老太太。
奶奶的命也很苦，有过亲属，都去世了。我并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兄弟姊妹，好像有，她说过，可我忘了。奶奶姓庞，我记不得全名是什么，早些年会去奶奶老家拜年，但现在我已记不起那是哪个村庄。
奶奶去世四个多月了，时间匆匆不似水，无声响就过去。偶尔还是会梦见奶奶，都是些零散碎片，清醒之后就难记起。
如果将记忆倒退很多年，能够写出来的还都是些小家吵闹的画面，有翻脸时的气愤，有温馨时的和睦。奶奶六十岁至七十五岁的十几年身体还很健康，干活快，性子急，也热衷帮助别人，这些在农村看来是非常好的。每天下午喜欢去打长牌，夏天时一群老嫲（河南话-意为老太太）找一棵凉快的树下打牌；冬天时一群老太太选择一家烧火的房间打牌，中午出门，傍晚回来。拿着等长的小树枝做计量，五毛一块的，图个乐子，消磨时间。
日子出奇的平淡，过得出奇的快。
往后的几年了，奶奶得过肺结核，咳着咳着便咳出了血，那时我初中。
很多人以为奶奶也许不行了，病却莫名好了。
之后奶奶又生过一次病，无法起床，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骨瘦如柴，那时我高中。
骑着电瓶车在县城与乡间往返，希望奶奶可以快点去世，不要再受这种苦了。
很多人以为奶奶也许不行了，病却莫名好了。
再往后奶奶得了眼疾，左眼几近失明，右眼也看不清楚。有一次出门不小心摔断了腿，买了轮椅，过了一段时间，能够拄着拐棍走路，那时我大学。
很多人以为奶奶也许不行了，那是在我大四的上半年，9月份上旬。
亲人相继回来，我回去看望的那天奶奶和我说了好多的话，吃了很多饭，我以为奶奶要好了；
她的几个儿子回来那天，奶奶和他们说了好多的话，吃了很多的饭，他们以为奶奶要好了。
在我离开后刚返回宁波没几天，妈妈打来电话说奶奶不行了，我急忙买票赶回家，却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那是九月中旬。
我想啊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脑袋里面蹦出一个词“回光”，大致是说一个人在去世前会产生好转的趋向，然后便急剧转为坏势。
知道奶奶去世的那天夜里，我在朋友圈写了一首诗：
无丁目
满城灯如昼，不照昨日人。
夜风吹衫烂，月映半生寒。
既是悼唁，也是感慨。
// 3
按照老家的规矩，亲人去世要烧新年。所以尽量早的回到老家帮忙，买菜，算账，诸如此类的等等。想和老朋友们聚聚，多数没见，少数仓促。
这次回来后发现爷爷的话变得更少了，奶奶生病的那几年，爷爷总是抱怨，要做饭要洗衣服要照顾起居...太累了，怎么还不去世。奶奶真的走了之后，妈妈说爷爷一听别人提到奶奶就很容易落泪，所以变得沉默寡言，所以变得得过且过。
一个人太孤独，没人说话，就会慢慢变得不爱说话。
今天准备离开的时候，爷爷说你要是没事就住家里，收拾收拾也能睡。
我说了不了，我还是回去吧。小妹看看爷爷，又看看我，说想留着这里。
爷爷看我不肯留，让我早点回去，太黑了不好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一阵难过，过去的几年里，每次我们离开的时候爷爷总要站在门口，无论晴天还是下雨，怎么说都不听，直到看到我们消失在视线外。
转身的时候小妹说你没看到咱爷爷的眼神嘛？他想我们留下来，我说我知道啊；
离开的时候小妹回头挥手说了声拜拜，我问你干嘛呢？她说对奶奶照片说的呀。
我应该告诉小妹的，道别的时候应该多说再见，因为再见里面，包含着希望的意思。
这篇故事写给我活着的爷爷与死去的奶奶，
你们都无法看到，但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几十年后，它会被封成册，印在纸上，还能被记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