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最后的舞，你与她一起

    化学男收拾厨房的时候，我又电光火石了。我迅速地打开客厅那端的门。里面居然是一个狭窄的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是一个阁楼。小小的房间里有一张宽敞的大床，有书桌和椅子。墙上挂着，记者小姐的照片。笑靥如花，像樱花一样灿烂。更像挂在屋檐的冰凌，里面冻结了美丽的樱花，冰凌多次加工，尖锐如剑，直戳进我的心里。

   窗外大雨狂泄，我没有听见他上楼的声音。我转头他就在我面前。

    我走在雨里。我带了雨披和雨伞，虽然我很想什么都不用。我还是穿了雨披，支开雨伞，我干的傻事太多了。我不需要再多一件。我后悔了。我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雨。我走在雨里。我知道他不会喊我。

   他发消息来：“雨太大了，还有，你充电器没拿。”

   我这么回去简直就有鬼了。我走到马路上，飞驰的汽车溅起瀑布一样的水花，我被呛到了。

   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有鬼。

   他说：“回来吧。”

   我回复：“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回复：“你来告诉我吧。”

   我回复：“你会告诉我什么？”

   他回复：“三个问题。”

   我就很淫贱地，回去了。我站在门口，伞尖向下立在地上，瞬间就汇流合河。他看着地上的水，说了一句我听不太明白的话：“你知道吗？世界上所有的河流的长度是起始点的直线距离的π倍。”

   我脱下雨披向他伸手：“你好，我叫罗嘉衣。”

  他尴尬地伸手过来，我迅速地收回手，然后用尽力气横向拍上去。声音并不清脆响亮。因为我的手湿了。没什么，我满血复活了，我对自己说。

  我坐在小沙发上，他盘腿坐在地上。我们一起喝红茶。我知道一杯下去的话，他要说话了。

   他看着窗外，低头道：“你问吧。”

   我张了张嘴，拿起茶壶倒满茶杯，拿起茶杯，我不知道问什么。我说：“你怎么会做西餐的？”

   “我母亲开西餐厅的。她是上海人。这个房子也是我母亲的。”场面有些尴尬。我问了一个问题，他居然回答了我三句话。

   我站起来看着窗外：“我没有问题了。”

   沉默的沉默，哗啦啦的雨声，更加衬托出沉默。

   他开了音响。是我们舞蹈课的音乐。他说：“我想和你跳一支舞。”

   我小时候陪我妈看过一本韩剧，叫《最后的舞，请与我一起》。内容已经忘了，但是名字一直记得。这个名字很应景。我来学习交际舞是因为我妈说：“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怎么做女孩的……你看看你！”一直被嫌弃，被嫌弃粗鲁，被嫌弃没有女孩样。然后脑子一发热，好啊，我也可以像交际花一样跳舞嘛，我也可以去学。这一切都是小时候看这本电视剧冥冥之中的安排。这是要和我跳最后的舞了。

   我内心是狂热的，烫红的钢铁一样炙热。现在流行的一部美剧《冰与火之歌》我想看一直没有看。但是这个名字也是应景的。他这么的冰冷。我还是不要太靠近他。他融化了就不是他了。我买不起那么大的冰箱。我也不会和他住到北极去。

   就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开了外挂一样高速运转。

  我蜷缩在沙发上，我说：“我不舒服，跳不了。”我心里不舒服。我梦里出现过的场景，我那么渴望得到的东西，就在我面前。我不要了。

   我们各自喝茶。我让他讲他们专业枯燥的知识。我心不在焉地等雨停。我是那么希望早点走，我又是那么希望雨不要停。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然后是沉默。心里千回百转的问题，就这样沉到海底。知道了，还是徒劳。

  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学校的。在校门口分手的时候我说：“生日快乐。”转身就走。他发消息：“你怎么知道的？”我是猜的。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他缺少了他的女主角。

  吃了人家的饭，我要把事情做好。那个什么鬼青春，简直就是灾难。舞蹈团的女孩个个出类拔萃，身材，长相，气质，胸和屁股。我只有一个词评价自己：灾难。编舞跟我说：“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女孩，就是讲述成长的，讲述一个舞不怎么样但是内心火热的姑娘，你有感染力就好。”

   我的人生一直是一帆风顺。我没有遇到过挫折。我认为世界上的事情只要去做了就会按照我的方式报答我。我读书成绩一向很好，各门功课。我朋友很多。喜欢很多人，很多人喜欢我。但是在化学男身上我遇到了挫折。一开始我想和他沟通，到后来我觉得沟通了也是徒劳。现在他让我做舞伴，让我明白，什么是努力了也是徒劳。

   我整个人都很奔溃。编舞也很奔溃。他不停为我改，不停为我改。我不停地遇到挫折，不停地遇到挫折。最后他撂摊子了。他说：“我无能为力。”他们在那里开会，我坐在角落里抠着斑驳的墙纸。他们讲什么我没听清楚，只有这句话我听见了。然后编舞就跑了出去。我感觉被雷劈中了。我追了出去。编舞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和我一样大，一个星座。我追出去对他说：“我对不起你。”他叹了一口气，说：“不能怪你。不能怪你。”

  事情的结果是我退出。

  我在宿舍浴室里大哭了一场。我觉得人生都黯淡了。

   我跟我老姐讲了事情的全部。絮絮叨叨，全部讲了一遍。我说我不要去看音乐会了。我姐说，你必须去，而且你要坐第一排。我说前面三排是学校领导和赞助商的位置。我姐说：那你坐第四排。你要坐在最显目的位置上，穿一条最漂亮的裙子。我给你钱去买。我姐慷慨地给了我一笔钱。我没有去买。我让我姑妈把我最惦记的我姐的一条裙子快递给我。

    我拿钱请宿舍长去吃了真正的大餐。从开胃菜到甜品和咖啡。我们郑重地吃了一顿饭。我对宿舍长说：“你知道人对自己最重要的态度是什么吗？”

   “爱自己。”宿舍长郑重地看着我。

   “你这个态度，就是最重要的态度。是郑重。”

   “蛇精病！神经病！”宿舍长白了我一眼。想起在教工食堂的那顿饭，我忍住不笑了。

   放假前一天，万众瞩目的音乐会华丽丽开幕。我没有坐到第四排和明显的位置。我穿着小时候梦想的裙子，挤在各种汗衫短裤的同学中间。《歌舞青春》出场一下子震慑住了所有的人。我被编舞和化学男，还有他的舞伴完全感动了，我太应该退出了。我看得眼泪狂飙。用掉了三张纸巾。然后全场狂热鼓掌。我看到化学男的目光一直在第一排。第一排红衣女子，记者小姐。

  我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冥冥中。有鬼。

   我按照我姐的说法，从头看到了尾。我第一次看到如此热爱音乐的同僚。各种感动简直无法言语。我郑重地，从头看到尾。为每一个人鼓掌。

   我没想到的是，音乐的结尾，是化学男的钢琴独奏。

  好多人都兴奋地站了起来。宿舍长狂点头：“你眼光独到！太有才了。”我说：“这是什么曲子？”她说：“《最终幻想》。”

  曲终人散场。

  我们一行人走到宿舍门口。宿舍长买了两支棒冰。我对老板说：“就一支。我不要了。”

  伴随着脑海里《最终幻想》的曲子，我一路狂奔到演出地。音乐还在，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志愿者在扫地和搬运器材。

  我看到舞台中央，化学男和红衣女子相拥在一起，翩翩起舞。

  我就看着他们。

  我最后的舞，你与她一起。

  那天晚上我没有把他变成温开水或者滚烫的开水。我明白既然不能在一起，就不要做徒劳的事。

  走出会场的时候，我想起一句话：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其实人生没那么长。

   风把我的裙子吹得很飘逸。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