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故事

一辆大卡车从雾中猛冲出来，撞飞了这对刚刚见面的爱侣。

两个人摔在了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在同一时间晕死，又在同一时间苏醒，像醒在无数条游动的鱼之间，唯一相通的感觉就是——滑腻腻。

一个小时前，他从所有迷茫与困惑中解脱，确认了自己幸福的方向，一个小时后，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路旁的水沟里，眼中只有大雾，他忽然怀念起太阳，即使在太阳最刺眼时能够看一看也行啊，他仔细回想最后看见太阳的样子，却想不起来，他呼吸沉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在这冰冷的雾中，他一生中所有的孤独都不及此刻孤独，幸福这个字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他想不起这个词了。

她穿过一片稻田时还在担心自己的裙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裙子，她穿过泥泞时把裙边撩起，这个动作却并未减慢她奔向爱人的脚步，她的温度逐渐丧失，她的脸倒在一片泥水中，尽管不足以让她窒息，女孩子却担心自己的容貌被染上污泥。

死在雨中也好过死在雾中吧。

她不知道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曾经深爱过她长达十年时间，以至于后来找到的每一个恋人身上都有她的影子。

他不知道他梦境中频繁出现的某个人在邻市中已经生活了几十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在上次的大雾中，死亡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幻想自己死去的方式，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对，就是那个没有什么意义的电话，使他在接下来的一整晚都处于迷醉的状态。

她的父亲刚刚过世，使她从冷漠的状态中流出了属于人类的泪水，她的父亲死去了，她正在重新复活，就从那一滴泪水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本来就是一只会流泪的动物，会流泪说明会悲伤，她未解脱，她有感情，只是之前把这种东西埋于内心深处，波澜不惊的生活使她长时间遗忘了。

那个孩子停留在她的记忆中也许只有几秒时间，对于她三十几年的人生来说简直不存在。甚至是他死去，下辈子变成一条鱼，殉情给自己那虚幻的爱情，她也不会听到半点消息，反而不如她窗台上的那片仙人掌，至少刺痛过她，却没有激起过她的任何怨恨。

他的梦中人也是很多人的梦中人，他和所有做梦的人一样，并没有思考过那个人是否存在，甚至那个人已经成为了他伴侣一般的存在，他在清晨醒来时渴望做一个噩梦，他就变成了那个最可怕的人，他又是他的父亲，他的儿子，他的偶像，他的仇敌，甚至他的同性恋人。

他们在不同的空间里做着不同的事，却在同一个时间内喘息，把死亡吞吐给这片被大雾遮盖的土地。

恰如烟囱里的烟，她在童年时对之产生好奇，爬进烟囱里后才感到恐惧来临，向上看是仅有的一片天空，却也是她恐惧的所在。

那时候，他和伙伴在河边钓鱼，一条大鱼咬住了他的钩，为了食物而送命，他欣喜异常，仅有的不足在于——他得用肥皂一遍遍地涂抹双手才能去掉手上的鱼腥味。

她从烟囱里被救出来后，那天的晚饭恰恰也是一条鱼，一条烤过的鱼所散发出的香气，足以驱散当时她心中的所有恐惧，烟囱里的记忆沉进去，鱼肉被胃消化掉，记忆不会。

很多鱼嗅到他们在死亡之前的气息而来，在雾中游来游去，穿过他的身体，穿过她的记忆，张开嘴巴想把关于他们的一切都吸入脑海，然后忘记。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只有一群鱼在这里游来游去。

这就是他们之间，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