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真是该死的夜晚！真是该死的冬天！阿呸！还有没有天理！"12月的雨刚刚停，屋外吹来一阵寒冷的风，冷嗖嗖的。我睡在一间与其称之为房子，不如说是牛棚的卧室。窗户是有的，只是四个玻璃其中一个已经破碎，得用木纸版遮上，才能抵外面呼啸的北风。大门的锁像是故意要同人家作对似的，它居然从门栓上脱落下来，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无论开门也好，还是关门，它还得发出"吱嘎吱嘎"的烦人叫声。有一天晚上睡觉，屋外狂风大作，居然把这扇门吹的砰地一声打开了！真是够吓人的，真像是鬼魂找上门来了！自此以后，每晚睡觉前我得提上一桶装满水的塑料桶搁置在那扇门身后，这才总算能睡个安稳，踏实的觉了！幸好，家里什么也没有，真是多亏了那些小偷也不稀罕的宝贝呀！真是多亏了那些破布的，缝缝补补的，发着霉味的衣服裤子啦。总之，尽管大门没有了锁，却从来没有一个盗窃犯上门偷过东西，这一点倒是令人蛮开心的，这说明我们这里人心淳朴。
二
我现在想起我的生活，突然觉得有点悲哀了。难道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吗？我已经人老珠黄，却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甚至一个家庭也没有。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鬼晓得这是怎么回事！总之，一切都是该诅咒的！哎！……人家都说，只有解剖自己，才能了解自己，好歹年轻时候，我也读过几本书，今天，我就来解剖我自己，解剖我的生活，我的命运，我要在文字中找到，找到那该死的，导致我命运的不幸！
我出生在农村，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我的童年回忆中，记得我那个死去的老妈妈她生了五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小时候，大概也就是1970年左右吧，我那时候才开始有了一点零星的童年记忆。我记得因为我是最小的，反而没有优待，成了哥哥姐姐们欺负的对象，我总是穿他们穿剩下的破裤子，破衣服。我也总是吃他们吃完的，剩下的饭菜。我的爸爸妈妈，整天也不晓得在农田里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真是应了那个词:"披星戴月"。……由此看来，我的童年究竟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呢？……啊！找到了！找到了！我记得有一次过年，我第一次吃上了猪肉！那滋味可真是叫人一辈子难忘呀！不过，更难忘的是，为了吃上猪肉，我花费的代价也是终身难忘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简直坏透了，他们知道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次肉，他们每个人都想多吃点，可是一面还要假装照顾我这个弟弟，我那个坏透的姐姐用筷子夹了一块和我拇指大小的肉放在我的碗里，还说祝弟弟过年开心。我却亲眼看见，这四个所谓的哥哥姐姐，却拿着筷子争先恐后的把大块大块的肉往自己碗里夹。那肉的香味实在诱惑太大，我像个做贼的似的，居然情不自禁伸出筷子要夹那盘中的猪肉，就在那时，姐姐突然呵斥道，'吃饭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还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手腕。顿时，我已经满脸通红……啊！那模糊的，被欺辱的记忆，一下子就被唤醒了。我气愤地夹起一块又一块肉放在我的碗里，哥哥姐姐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我端起乘着肉的碗，立刻离开了桌子。我边哭边跑，一个人跑到小树林底下，呜呜咽咽地吃着肉。虽然我的眼泪全落了下来，落在肉里，夹杂着眼泪的咸味。然而，那肉实在是太好吃了！自从这以后，姐姐哥哥们对我态度就更加疏远了。我的童年就在是在孤独，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现在我被人家嘲笑道，固执的老头儿，他们哪里懂我的遭遇呢！童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不提也罢。今天已经太困顿了，关上我的大门，提桶水，放在它身后，睡觉吧！
三
真是该死的！该死的！我今天去县城里做工，居然被人认出来了！其实我是去给人家发放宣传单页，一个人通过劳动获得报酬有什么错呢？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毕竟年轻的时候我读过几本书，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庄稼汉。可是，真是该死的！该死的！我带着口罩，戴上老花镜，还是被人，被人给认出来了！他们，这群来县城吃饭聚餐的农村人，也就是我的左邻右舍，居然朝着我噗嗤一笑。哎，可怕的笑容啊！它们像魔鬼一样，让我的心底打颤。他们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无非是通过我的衣服，我的眼睛。因为这个冬天，我已经连续一个月穿着同一件外套了，那是件黑色的外套，是我花了78元在商店里清仓大甩卖的时候淘来的宝贝。这件衣服刚拿到手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开心，瞧那黑得发亮的光泽，穿上它，我心底就有了自信，走在街上，好像它有一种魔法，能够遮掩我身上的贫穷。可是，两个星期以后，这件衣服就显得有点脏兮兮的了，我穿上它，等于又暴露了我贫寒的真相。人人现在只要在这个冬天提到我的名字，就会立刻想到我这件脏兮兮的，散发着霉味的黑色外套！哎！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买两件外套，度过这个冬天呢！这是我的秘密，我现在还不想提及它。还有，我照过镜子，镜子里的我，头发开始变得苍白，稀稀疏疏的；宽阔的额头，直挺挺的鼻子，松软的脸颊，不仅毛孔粗大，而且连一点光泽都没有了，黑黝黝的，还有我那双眼睛浑浊的棕色眼睛，任何人只要看上我一眼，就会通过它感觉到我的忧郁，孤独，痛苦。哎！他们哪里明白，这都是我常年咽下清汤寡水，忧愁度日，还有在那夏季里，在那该死的太阳光底下跑来跑去造成的呀！曾经，年轻的时候，我有着一撮浓密的小黑胡子，脸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好似能够洞悉一切事物；我那一头的茂密秀发，往后一梳，配合我这张宽阔的脸，真是活像一个大艺术家，大银行家。如今，我是这般的落魄，失意。
四
天气开始继续降温了，我家里这只塑料桶的水，开始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我睡在被子里，有点儿瑟瑟发抖。而我现在坐在木椅子上，感觉像是坐在冰块上一样，说不定我的屁股已经冻得发红了呢！外面可真是冷呀，我在外面呆上五分钟，我的腿儿就开始发抖，真是够冷的，可是该死的，为了那几个铜板，明早天还没亮，我就得动身去县城报到，集合，准备继续发宣传单页，那呼啸的寒风实在刺骨，实在可怕！动笔写字，字迹已经歪歪扭扭。我真的好冷，好冷，家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火桶。我的生命会在何时凋落呢？我不清楚。大概很快了罢。赶紧关好门，睡觉罢！
五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现在是午后。天气终于回暖了一些。这该死的冬天真希望它早点结束！我的心情随着太阳的光辉洒落在屋子里，有了一丝温暖。其实，这是个幌子，主要是我前两天在县城发宣传单页，在街道上遇见了我念书的时候，爱慕的一位同学。她站在街道对面，等待着公交汽车，虽然她已经50岁了，却和年轻时一样动人，她的肌肤还是那么雪白，她的柳叶眉一点儿也没有变，柔美的挂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睛里永远是那么柔和，水灵灵的，她那只俊俏的小鼻子还是如同印象里那般惹人怜爱，还有她的红唇，涂上了玫瑰色口红，真是一位标致的美人儿呀！我看见她，情不自禁的摘下了口罩，并朝着她挥了挥手，那一刻，我忘掉了我的身份和我的贫寒。她注意到了我，发怔了一会儿，立马朝着我睁大了眼睛，随即微笑了起来。可是，该死的公交车突然来了，遮住了她的面容，她上车了，因为这个刮着刺骨寒风的冬天，站在车站里，实在好冷！公交车快速的启动，开走了，她在车窗上回头朝着我看了好几眼，眼神没有了欢乐，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忧郁和怜悯！说不定她想和我说几句话，说不定她想问我过得好不好！……可是，真是该死的公交车呀！我带着伤心的心情，好像心掉在了地上一样，继续发着我的传单，每走一步感觉都像要跌倒似的……回家以后，我躺在了床上，我回忆着我的过去，那个青年时代的我。我和她本是初中同学，在淳朴的青春期度过了快乐的三年时光，因初中毕业，我和她的友谊由此中断！她考取了医专，要去做一名护士了；而我，因为家庭的贫困，被迫放弃了读高中。我们毕业分别的时候，哭了很多泪。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载，却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太令人难忘了。而她，怎么会晓得我日后究竟过了怎样的生活呢？我真想对她诉说，眼下，只有冷清的屋子和我的笔来诉说了。自从离开学校以后，我跟随父母在稻田里每天插秧种地，就这样恍恍惚惚度过了三年；随即又到处帮着水泥匠，泥瓦匠之类的啦后面做着杂活，我本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年轻的时候，我白天做工，晚上回来读书写字。我执着的希望有一天，走上书上那些文学家给我描述的"康庄大道"。可是，人到了九十年代，那时候我不得不面对经济紧迫的状况，讨一个老婆得有房子，读书是给不了我这些的。于是，我开始关注市场，九十年代刮起了一阵邮票投资热，报纸上宣传着一个又一个投资邮票发财的故事，为了我所希翼的爱情提供基础，为了一座房子，我把我那些辛苦劳作的金钱颤巍巍地买了一枚又一枚邮票！我是多么希望我的邮票能够升值呀！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要看着最新报纸，期待着邮票升值。可是，报纸宣传的谎言，一天天开始戳破，邮票价格一天天开始下跌。我那点微博的积蓄最终被那些报纸宣传的欺骗弄得分毫不剩！……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我读的那些书，那些唐伯虎的诗呀，李白的诗呀，此刻全都没有派上用场。我几乎是倒在床上，听着我的心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能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我的房子最终在父母积蓄的凑合下，在农村盖了一座平房。就是眼下我的这座住所。20年过去了，这座房子，破烂不堪的房子，破屋烂瓦的房子，如同我度过的时光。既然那个时代报纸开始宣传投资致富，我要造一座二层的楼房，为了给我的爱情打下基础。我又是没日没夜的读着各种报纸呀，投资新闻呀。理由很简单，我希望我能翻身。可是，真是可怕的事实，那些骗子们堂而皇之的在报纸上陆陆续续登出许多诈骗项目，花样百出。我还是一边做工，一边寻找着投资致富之路。但我是个孤独的人，注定此生不谙事故，我既不懂得如何造假，也不懂得原来赚钱往往需要靠着诈骗这一门路。于是，在形形色色的诈骗中，我上了好多次的当。最终我还是深陷了赌场，就是体育竞猜！他们张贴出某某人猜中足球比赛结果而赢得高额奖金，这种对于我这样的贫寒的人来说，诱惑力实在比童年吃得猪肉还要大呢！我开始写了许多足球竞猜的笔记，做这方面的"功课"，把我每天的劳动收入投入足球竞猜里面。每次总是猜错一两个球，我实在不甘心。于是，我开始节衣缩食，我要翻身，我要建一座二层小洋房，给我的爱情提供基础！……眼下，这种希望也已经快要破灭了，我已经投入了全部的劳动收入，我已经为了那看不到的足球竞猜奖金，冬天只给自己购置了一件外套。我已经老了，如朽木般要埋葬在这个冬天里了。我的梦，我的一生，竟如同我笔下这张苍白的纸！
突然，砰地一声，外面的风把关着的门吹开了。"门居然被风吹开了，吹得满屋子的白纸散落一地！真是该死的！"赌徒写完日记，开口咒骂道。"我已经太累了，我需要睡一会儿"随即他躺在了床上……
温暖的春天快要来临了，日子已经到了温暖的2月份，欢乐的麻雀熬过了冬日，开始在阳光底下啾啾的鸣叫。经某人报案，发现一老旧平房内散发一股腐臭味。经民警仔细勘察，发现尸首一具，死者男，年龄51岁，独居，无儿无女，本村人，系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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