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子是我们宿舍“七仙女”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个,足足比我大了三岁,但也是我们当中长得最矮小的那个,脸有些“寒碜”,头顶着天生爆炸式的短发,属于往人群中一站,马上就被淹没的那种。她每次总像个小跟班似的尾随在我们身后,默默无闻。大学时代,女生们总有些矫情,就连上厕所这等小事也希望有人作陪,所以铃子每次都笑嘻嘻地“来者不拒”,哪怕她才刚刚去过。
铃子要我们叫她“大姐”,但却遭到我们全体否决,因为我们发现她有点“抠”。她虽是最勤快的那位,但请她帮忙你得有些“小恩小惠”于她,比如请她吃个鸡腿,或来个冰淇淋。所以,尽管她有副古道热肠,但终不能服众。还好,她天生乐观,我们揶揄她时,她还是会迸出银铃般的笑声,真是人如其名。
后来,我们从她的一个老乡兼高中同学那里了解到,原来她的“抠”是有渊源的。铃子出生在偏远的山区里,她母亲是当地出了名的“重男轻女”的家庭妇女,打小就认为生女的无用,生男的才能传宗接代。所以当铃子出生时,她妈妈几次想把她送人,倒是她爸爸不断恳求才勉强把她留了下来。后来,她弟弟出生了,铃子的待遇更差了,虽然没有被虐待,但却常常被亏待,比如好吃的总要先留给弟弟吃,好玩的要让弟弟先玩,到亲戚家吃酒席,妈妈总带着弟弟不带她,就连上学这事也是等弟弟到了学龄阶段了,才让她也一起跟着上。现在她能考上师范大学,也是靠着学校的奖学金才有机会一步一步地走到象牙塔的顶端,这跟我们来自城镇的孩子不一样。
原来如此,我们算是彻底明白了她为何是“大姐”,又为何爱贪便宜了。
从此,我们毕恭毕敬地开始唤她“大姐”了,而且开始每周轮流带她出去“打打牙祭”。
大三那年,眼看着舍友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和男朋友“花前月下”,铃子却只有羡慕的份儿。据说她妈妈在她出生不久就找过算命仙帮她算过命,算命的说她是“正月里的母老虎”,命缺桃花,是个“尼姑命”。铃子本来就不信邪,所以在学业上发奋图强,勇争第一,还不忘帮扶后进男同学,鼓励辅导他们功课,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都只把她当成“好哥们”,呼来唤去地好使唤。铃子也不计较,依然笑嘻嘻,虽然她真的好想谈场恋爱。
单干不行,所以铃子就时常央求我们给她介绍男朋友。
于是,舍长选了一天召开紧急会议,定下硬性指标,命令我们毕业前一定要让铃子“好好谈场恋爱”。这艰巨任务不容置疑地落到了我这“智多星”的头上,由我出谋划策、统筹安排,其余人等坚决服从、认真配合。
说干就干,我煞有其事地问了铃子:“大姐,我们班上你可有心仪的男同学?”
铃子很认真又面露羞涩地回答:“我喜欢徐达。”
“啊?!”我们“六仙女”一听,全瘫。“为什么呀?”
“徐达虽然长得不高,但也算结实。他虽然满口'之乎者也',却幽默风趣。我们宿舍要干重活搬东西,一唤他就咚咚咚跑来。每次班级活动,他还会给我们带好吃的。我觉得他挺好的,和他谈恋爱应该很有趣。”
原来这“天生爱情狂”看人倒也算是精准,入木三分。但如果对徐达采取直截了当的告白方式,肯定会以失败收场。为了不让铃子失望,我们决定略施小计,尽管我们知道这仍会以遗憾告终,因为铃子根本就不是徐达的“菜”。
为了避免日后当事人深感尴尬,我们便挑了愚人节这天开始了计划。
我们事先给徐达写了封“仰慕信”,具体如下:
尊敬的徐达同学:你好!
自从在校运会那天见到你在运动场上的矫健风姿,我便难以忘怀。你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臂膀,你跑到终点线时猛甩头回看被你打败的对手时的那一刹那,颗颗汗珠从你抛洒出的发梢中迸出,犹如自带的光环,更是让我忍不住猛按快门。
你有着宽广的胸襟,乐于助人,特别是经常帮忙女生干粗活,足见你的体贴入微。这更是让我欣赏不已。
不知你可否给我一个正式认识你的机会?我买了两张4月1号晚上7:30的电影票,到时我会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红白格子短裙准时在明星电影院门口等你。请你手执一朵红玫瑰共赴邀约。
谢谢!
一位有心人
接着,我们把这封信投到了学校信箱。我们凑了钱给铃子买了两张情侣座的电影票,借给她白衬衫和红白格子裙,并帮她化了个很精致婉约的靓妆,做了新发型,还往她身上喷了香水。
我们提早把她送到电影院们口,然后一起躲在旁边的花圃里窥探。
7:20左右,徐达手执一朵鲜艳的红玫瑰出现了。也许是因为感觉上当受骗,我们看到他身子向后退了退。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我们看不到他脸上的惊讶表情,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见他迟疑了一会,就把手中的玫瑰递给了铃子,铃子双手接过了花,我们猜这时她的笑颜一定比花还娇。后来,他们就一起进电影院看电影了。我们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晚上,铃子到快熄灯了才宿舍。原来看完电影,徐达请她吃关东煮作为回礼了。虽然恋爱没谈成,但是他们却真的成了“好哥们”。铃子说她也开始尝到了爱情的“甜头”。
她还是一样笑嘻嘻,还是一样会央求我们给她介绍男朋友。
我们也很努力了,但爱情这种事毕竟可遇而不可求。
最后一年实习期,铃子和我、徐达还有班上另外两位男同学被安排到市里的同一所中学里任教。也许是因为身处异地的寂寞,也许是学生的瞎起哄,也许真的是日久生情,同去实习的其中一位男同学竟然主动追求铃子。但作为冷静的旁观者,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因为那位男同学家在繁华都市,他爸爸已经给他找好工作单位,一毕业就可以走马上任了。铃子当时是“委培生”,也就是毕业后就得回母校任教,违约可是要赔偿的。当我们把这现实悬殊给铃子一分析,谁知她依旧笑嘻嘻,完全不当一回事。谁让爱情总教人发狂啊,何况还是遇到个天生爱情狂呢。
看着他们甜蜜牵手,出双入对,一起骑车、看电影、逛公园、下馆子,我们也只有祝福的份了。
铃子每次都很晚才回宿舍,每次见了面都大谈特谈她的男朋友。她说他很大方,出去他总抢着买单,不让她付钱,还说养女朋友是男朋友最光荣的使命。看来铃子和所有陷入爱河的痴情女子一样,都喜欢甜言蜜语。
实习期结束了,马上就要毕业了,铃子的爱情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但铃子落泪时却还笑嘻嘻的,因为她说她终于能理解古诗词里的“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了。她还说算命先生算不对,她命里还是不缺桃花运的。
就这样,毕业就各奔东西了,联系也渐渐少了。
此去经年,直到上次的同学会。
铃子带着她的老公和女儿出席了我们的同学会。老公高大挺拔,成熟稳重,和铃子在同一所中学任教,是高中部的数学老师。女儿活泼可爱,自小学习古筝,现在已经考过好多级,参加过几场比赛并获了殊荣。谈到这些时,铃子的脸上笑成了花,还是一样银铃般的笑声,丝毫未改。
私底下,我们对她“严刑拷打”,逼供她的恋爱结婚史。她笑嘻嘻地直言不讳,她说她毕业后回母校执教,由于工作认真负责,三年后就被选为英语教研组组长。她先生是高中部的数学组长,比她大两岁,学校开会时经常会碰到,但不曾正式认识过。倒是校长挺热心的,觉得他们都是“孤家寡人”,也都挺优秀的,所以就牵线搭桥做了媒人。他们正式认识后不久就分别见了双方家长,举行了订婚仪式,不到三个月就结了婚。如今结婚多年了,从没红过脸吵过架。
羡慕之余,我们问起她的爱情保鲜方法,她还是一样笑嘻嘻地说:“我们都是务实传统之人,哪有你们'新新人类'活得那么矫情。我们一起攒钱供房,一起培养孩子,一起旅游看书,一起做家务打扫卫生,一起看电视唠嗑,这样就很满足了,哪有那么多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那都是连续剧,演的都是别人的生活,不现实,专门骗小女生的。”
铃子还是一副大姐模样,“看你们还在江湖上漂的,早点定下心来安个家。要知道婚姻才是爱情最好的归宿,爱情的最高境界就是将它转化为亲情。”
你瞧,这天生爱情狂讲出来的话就是不一般,对爱情真可谓有一套。
从此,我们全班真心服她为“大姐”,有事都会在微信上找她报备一下,她也还是一样古道热肠,事必躬亲;没事也会找她随便聊聊,她一样会给你旁敲侧击,鼓励你积极进取。
能遇到这样的一位大姐,我们真的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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