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丰再也没去人才交流市场,因为他和朋友的心里都明白,去也白搭。
时间在食不甘味的焦虑中度过了一个星期,辛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后悔了。
“怎么就会这样呢?”
躺在别人的小木床上,辛丰再一次地问自己:
“我干吗要来这里呢?难道在家我就真的找不到一碗饭吃吗?”
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家乡的一情一景。儿子思念的短信成了他最大的安慰。
蚊子在耳边嗡嗡地叫,猖狂的像饥饿的老虎,身上已经起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要是此时在家里呢?辛丰想:
不如回家算了吧!
但回去怎么交待呢?不远千里跑到这里,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如今一分钱没挣不说,还花了一笔路费,怎有脸面见家中父老?况且,自己还有更大的目标,更多的希望——
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就不信我真的就这么倒霉,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辛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一早醒来,辛丰匆匆洗涑完毕,回到朋友家里,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早餐,忙完早餐又忙着去送学生上学,尔后又忙着去上班,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打开电视机,专门找了一个当地语播报的频道,听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语言,忽然生出一丝感慨,感慨祖国的幅员辽阔,感慨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更感慨自己的渺小和无能。
中午,朋友从外边回来,带了很多的菜肴,有荤的有素的,成品的半成品的,还有一箱啤酒。
“干吗呢”?辛丰忍不住问。
“晚上来客人,谈你工作的事。”朋友一边忙着往冰箱里塞东西,一边说。
“什么样的人”?
“一个保安队长,老乡。”
“又让你破费。”
“哪里,不为你的事也经常在一块喝酒的,老乡吗,互相走动走动很正常。”
“可是……”
“你别想那么多,一切有我,安心在这儿呆着吧,哎,你不是能喝酒吗?”
“还行吧。”
“晚上多陪人家喝几杯,我的酒量有点玄。”
“哎。”
辛丰又躺在小床上的时候头有点晕,不是一般的晕。胃也有点不舒服,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啊,虽然今天是多喝了几杯,但凭他的酒量,应该不算太多的,也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吧。
头顶天旋地转,他想起在家喝多时老婆虽然会骂自己,但还是会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如今躺在这里,有谁管呢?生活呀,就是这样让人难以预料和捉摸。几天前还是娇妻美子环绕身边享受人生乐趣,转眼间却远在他乡无依无靠。钱哪,你这让人无法摆脱的恶魔。
…… ……
当这辆运送囚犯的四周立满不锈钢栅栏的大卡车的后盖沉重的关上以后,辛丰的胃重重地痉挛了一下。环顾周围一张张陌生的脸和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神,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如此复杂的表情。当经历一系列的特定程序之后,这当然包含彼此心照不宣的请客送礼,交钱、填表、录用,以及发放被褥服装。现在像囚犯一样坐在这辆车上的应该说都是被保安公司聘用的准员工。他们怀抱着行装将要奔赴的就是保安公司的分部训练基地,在那里他们要进行几天的军事化训练,从而完成一名普通老百姓到一名阔州保安的转变。
随着一声刺耳的鸣笛,汽车启动,驶入了浅湾市凤丘街道的滚滚车流中。
这是一片何等陌生的土地啊,这是一座何等发达的城市啊,宽阔的马路两边矗立着一座座的高楼,来来往往的高档轿车里坐着富得流油的老板。路两旁高大的木棉树开着硕大鲜艳的木棉花。傍晚时分,已是华灯初上,如织的人流中,满眼是衣着时髦的市民和背包提桶的打工仔。
这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承载着一千万人梦想的城市。而在这庞大的人群中,如今又多了一个辛丰,迷茫茫地囚车里的不知前途命运的辛丰。
汽车闪着警灯疯狂地奔跑,眼前不断变换的景象陌生而新奇。但这一切都让辛丰更加觉得空落和无助,他突然产生一种就要别离这滚滚红尘,堕入万丈深渊的恐惧念头。汽车带他即将驶入的不是新生活而是失去自由的牢房,他不觉用手摁住胸口,胃再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
汽车七拐八拐,终于在一条僻静的马路边停了下来,后车门随即打开,大家七手八脚地抱起行李,慌慌张张的跑下车,在路旁的一片空地上排好队。
辛丰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是一座斑驳的大楼,从破旧的无人修缮的外表看已经弃用好多年了。而他们此时站着的空地,好像就是这栋大楼的停车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似乎还记录着此处最初的辉煌。四周的花圃中长满了不知名的绿色灌木,大门两侧点缀着的几棵椰树,显得挺拔而孤独。
此时已近黄昏,路灯闪着惨白的光。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星星一样眨着眼睛,路上偶尔走过的人们,都不免侧目观看,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感觉的到自己的低下。偶有风从某个方向吹来,刚刚因紧张而出的汗凉凉的贴在背后,额头的头发也轻轻地摆动起来。
“大家不要左顾右盼,站好了。”
辛丰顺着这声蹩脚的普通话的吆喝往前看,已经有两个身着迷彩服的人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之上。
“我们是你们的教练”……哦,怪不得声音这么凶,辛丰心理暗暗地想。
“从今天起,你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们的指挥和安排。现在听我点名,不准乱说话,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答到。李日升,‘到’,傅龙岩,‘到’。周俊才,‘到’。辛丰。”
“到”。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辛丰响亮地应答,这一点他丝毫不陌生。十几年前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三年,今天点名让他有一种恍惚回归部队的感觉。
“不,这不是部队,”辛丰恨恨地想。这怎么能跟亲爱的连队相提并论呢?在部队的那个大熔炉里,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怎样面对困难和挫折。在部队里他有尊敬他喜欢他的战友,有爱护他教育他的首长,而在这里呢?能有什么呢?又会有什么呢?
在辛丰的胡思乱想中,教练简单安排了以后几天的训练计划和住宿房间,大家便遵照指示找到了各自的住处。
铺好床铺,换上刚领的劣质迷彩服,辛丰坐在床头,打量这间小小房间里的5张上下铺和10个陌生的人。大家都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陌生像一堵墙,隔在每个人的心间,而对未来的不可知,更让人陷入一种黑暗的无助之中。
辛丰扫了一下所有人的脸,感到自己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人了,一种自卑在脑海里火石般地闪了一下。他从包里摸出临来时买的一包烟,缓缓的打开包装。
“来,谁抽烟?抽一支。”
他给大家散着烟“以后就是室友了,大家都互相认识一下,我叫辛丰,黄池的。”
有会抽烟的接了烟,点着,吸一口,气氛缓和了许多,随着烟雾在屋里的快速弥漫,大家七嘴八舌交流起来。
“我也是黄池的。”
“我是海北的。”
“我是五山的。”
“我是河东的。”
…… ……
辛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屋子的10个人中,竟然有五个都是黄池的。记得听他朋友说过,在阔州做保安,黄池人最多,由于人多老乡观念又强,所以很容易惹事生非,给管理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所以,在以后的保安人员招聘中,就有意识地减少黄池人的比例,似乎还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新招收的人员中,进来四个别的省份的人员才能有机会进来一个黄池的。而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辛丰不禁有些诧异地问:
“不是不招黄池的吗?怎么这一批还有这么多?”
“什么招不招,我们这一批一百多人恐怕有三分之一都是黄池的哩。”
“那怎么回事?”
钱呗。只要掏钱,谁都能来,难道你没付钱?”
“我——”
“肯定得使,多少的事,我花了600元,算是少的。”
“我花了800呢。”一个河东的说。
“我花了1200块,你那800元算什么?”海北的矮个子嗓门憨憨的。
“怎么那么多?”有人问。
“还不是找借口。说我个子矮,要想进保安公司得往上使钱,要比别人多交,差一公分100元,光这我就多拿了400块。”
“都让他们给黑了,现在想想真后悔。”有人沮丧起来“还不知道训练结束后能不能分配下去呢。”
“这得靠关系,还得出钱。”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否则,你就在总公司训练地呆着吧。”
“还得钱?”有人开始挠头“又得多少?”
“嘁,这还有个数?三百五百,千儿八百,钱多分的地方好,钱少分的地方差,没钱就在总部待令,每天还要交18元钱伙食费,叫你自己呆不下去辞职,反正花的钱也不给退。”
辛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交谈,心里凉凉的,他真的不敢想往下的路怎么走。
突然传来凄厉的哨声,大家兔子般地跳将起来,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他们这一拨人住的是五楼,楼梯被踩的噼叭乱响,一口气冲下楼去,在刚来时的位置排好队,这是例行的第一次晚点名。也就是说以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晚点名,为的是防止有人偷偷外出,便于管理。因为这里不是象总公司那样的封闭训练住宿地。
教练在上面呜哩哇啦地训了一番话,大意就是没经过请假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所在的住处,否则要严肃处理,甚至开除。
大家都木偶一般站着,傻子一样听着。直到听见解散的口令才稀稀拉拉地拍了几下巴掌,返回楼上住室,接下来便是洗脸刷牙,铺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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