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约康瑞在“繁花”见面。
这是一家开了多年的咖啡厅,外面灰色墙砖已出现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门外两侧覆盖了一簇簇的花草,一只黄白色的猫咪窝在花盆旁打盹。
“老康,这边!”
方原向门口正往里张望的男子起身招手,对方迎着招呼走了过来。
老康,即康瑞,个头不高,身材中等,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两人在几年前的一场工作的酒局上认识,聊起来两人竟还是相差三届的高中同校师兄,两人越聊越投机,竟聊出来很多个共同相熟的好友,于是格外的亲上加亲。
康瑞:一段时间没见了,生意做大了呀!
方原:我哪有大哥的本事,挣口饭吃,还遇上了对头。
康瑞:说来听听。
方原:还记得去年市广播影视集团招标会上的王总吗?
康瑞:广电局退休老局长的外甥。
方原看看周围,压低声音说:对,讲起来真是冤家路窄。
方原低头思忖几秒钟,继续说道,年前接了个新项目,剧本基本谈妥,商务也陆续对接起来,编剧那边一直拖延着没签合同,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了,奇怪最近几次提及这件事,那边竟推脱起来,说是身体出了问题剧本可能拖一阵子。
康瑞:那就等等呗。
方原:要真是这样我们也无话可说,后来别处听来这个王总也对这个剧很有兴趣,现在好剧本太难得,抓住它就成功了九成。编剧陷入两难,两边都没答应。投资人和我们老板听了大火,我一直负责这个项目,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到处找门路。
康瑞:确实难办。
方原:不好办吧,思来想去只能找大哥了。
康瑞:我?
方原:除了你,谁都不行!
康瑞:瞎讲有什么意思。
方原:非你不可!这个编剧跟你交情不一般。
康瑞:谁?
方原:周游。
康瑞没说话,眼睛盯着面前杯子里的茶,一只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思绪仿佛也随着这不紧不慢的声响陷入了回忆。
康瑞出生在农村,从小家境一般,但天资聪颖,做人也灵,拼了命在学习上肯下苦功夫。从小到大成绩斐然,大学顺利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选修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在一位老乡的推荐下回到了家乡的省城,懂人情世故又肯踏实努力,让他很快在这个北方的二线城市影视圈崭露头角,成了行业内颇受欢迎的新秀。
这个带他入行的贵人就是周游。
周游已过花甲之年,跟康瑞认识时正在北京分公司负责日常运营。在一次行业交流会议上,周游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有想法又上进的年轻人,听说又是老乡,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从此周末两人常常喝酒聊天到半夜,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好友。
过了一年,康瑞即将毕业,周游也正值因家庭原因申请了调回家乡,便利用关系把康瑞引荐给极有前景的一家影视传媒公司,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省城。这以后,康瑞更是把周游看作父亲一般,常常有事没事就往周游家里跑,周游也把他视若己出厚爱有加。
周游有个女儿周阳,跟康瑞年龄相仿。高中毕业后,为了喜欢的专业去了加国外深造,毕业后在当地找了一份喜欢的职业安定了下来。康瑞在一次中秋节的家庭聚会中见过周阳一面,很喜欢这个浑身散发着优雅气质的文艺女孩。
康瑞大学毕业那年,也就是周游申请调回老家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周游的妻子胸部时常感到刺痛,跟着单位体检的时候顺便做了个检查,结果出来胸部竟长出一块豆粒般大小的肿块,拿到结果的当天下午便打电话给周游,声泪俱下的哭诉着要他回来。
周游处理好了北京的事务,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带妻子去全市最好的医院检查,结果依旧。于是联系医院相关专家,讨论诊治方案,预约手术时间。手术开始前,看着手术台上脸色苍白憔悴的妻子,周游忍不住给周阳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谁也不知道父女之间的对话内容,只是过了一个多月,周阳就出现在了家里。
庆幸的是手术很成功,大家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得知康瑞和周阳在一起的那个下午,周游开心的不得了。手术这段时间,他看着康瑞在医院跑前跑后,端茶倒水,事无巨细的照顾生病的妻子,安慰自己疲惫的心情,他越发的欣赏着、也依赖着这个年轻人,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这些喜爱多于对自己的女儿。
康瑞和周阳刚开始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他们一块看电影、共同养一只英短,偶尔出去旅行,虽然算起来也不超过三次,可对康瑞来说,那几乎已经是未来幸福生活的预演。
和世上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样,当时以为毫无征兆,事后想来早已预谋已久。
原本寻常的一次约会后,在小区门口,周阳叫住了准备离去的康瑞。
周阳:我想跟你说件事。
康瑞:怎么突然那么正式?
周阳: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康瑞愣住了,不是因为太悲伤,虽然这情绪日后常出现在午夜梦回,只是现在还不是。他只是还没搞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字面上的,是隐藏在这句话背后那千千万万个该死的理由。
周阳接着自顾自的说起了属于她的爱情故事。那是一个跟现在他们之间马上结束的这个完全不一样的版本。那个故事中主角是两个女生,是国外这几年相濡以沫的具体细节,是无可奈何的躲在异乡的坚持,也是再也不想受煎熬决定坦白的真诚。
康瑞脑中一片空白,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开不了口,身体微微发抖,他觉得他就要消失在周阳的眼前,变成一缕青烟,变成一片空白。
两人最终分了手。
周阳返回了国外,康瑞也重新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日子不紧不慢,康瑞将大部分时间寄情工作,再无任何男女私情。朋友每次打趣要给他介绍年轻小姑娘,每次都被他同一句“一个人过惯了”打发掉。这句话真不假,他已经一个人待太久了,不习惯身边有人粘着,他对家庭的温暖有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惧怕,他觉得他再也承担不起这种家庭的羁绊。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非常偶尔的,当他回想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总会轻易间就能发现当年隐藏在细微琐碎处的蛛丝马迹。
比如说,在落日浪漫的余晖下,他曾经很多次停下脚步,想在背后轻柔的环抱住她,想轻轻吻她时刻紧闭着的双唇,想跟她说很多甜蜜的情话,像大多数恋爱中的情人那样,可周阳总是都能轻易打破这份温存,像一面难以逾越的墙,永远一副冷漠又纯真无邪的表情,留他一个人在绮丽的美景中迷茫。
再比如,每当他如痴如醉的跟她规划将来幸福美满的生活时,她总是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好像他是一个正在天马行空做着荒诞怪梦的孩子。她总是轻易让自己就感到如此幼稚可笑,虽然她并不是有意的。他觉得她遥远的像一团飘渺即将散开的云,像一阵来去无踪的清风,像一座永远无法到达的孤岛。
他当时多么热烈的喜欢着她,她又是多么迫切的想结束这一切啊!
他为这迟来的意外发现苦涩的笑笑,便及时的抽离出往事,不至于让它们再伤他一下。
“方便吗?方原试探的问道。
这一问终于把康瑞从往事中拉回了现实。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的苦笑,一双眼无奈的看向方原,说到:你这小子呀,真是万事不求人,开口要人命啊!
方原立马变笑嘻嘻,笃定的说道,谁叫你是我的亲大哥呢?
隔了几天,方原接到康瑞打来的电话,
康瑞:一切谈妥。
方原赶忙连声道谢,赞不绝口,本来已经山穷水尽,大哥一通电话马上云开雾散,实在佩服。当下就要安排见面设宴款待。
康瑞因确有事务在身,推脱一番,两人最后商定下一个日子,约好地点,改日再聚。
很多年以后,当两人再回想起这场即将给彼此人生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的聚会时,是否有一丝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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