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回忆刚进公司的那段日子,我体会到了元神出窍的感觉。肉体还在座位上,灵魂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好在那几天工作不多,所以没出过大丑,没闯过大祸。
上班第一天,所有的热情,能量,都被疲惫抵消得一干二净。唯一激荡起一点儿新鲜感的就是办公室的上空飘着的句子里总是夹着各种英文单词。身边的实习生也被传染上了这样的习惯,她的原则是只要能说英语就绝不讲中国话。当我不再一头雾水的时候才明白,其实她也很累,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话偏偏要讲一堆音节。后来听说她要出国,所以姑且认为她那是在练口语吧。
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得我发困。也许不怪那阳光,只是因为我昨夜失眠了。
那天,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接近了尾声。下班的那一刻,我庆幸这一天终于结束了。洒满夕阳的小路上,我走得还算轻松。
下了地铁,我站在十字路口,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没过多久,我又回到了迈出第一步的地方。对,我迷路了。
这不是第一次在北京迷路。一个人迷路并不可怕,走错了就回到原地重新出发。不管多么蠢,只有自己知道。
但那天,渐暗的天色,并不繁华的路口,不给力的手机地图,凑成了一个略微恐慌的我。一番沉思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于是再次向前,一边走一边问。奇怪的是每问一个人,他们都说不清楚,这让我有些腿软。穿过一个冷清的高档小区,又到了一条小路上。我向保安问路,他却让我问旁边收废品的。两个人背对着我整理那一车的废品,我怯生生地走了过去。看不清那对夫妇的样子,因为天黑了。但他们声音里的温度让我立刻打消了戒备,他们的肯定让我可以放心地向前走去。
回到住处,满身大汗的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袋一片空白。黑暗中屋子里的破空调又开始呻吟了,那声音像拖拉机一样。我突然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没有盖被子。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两点。以后的一周里,每天我都会在凌晨两点的拖拉机声中醒来,然后再努力睡去。
我们不一样
就这样,恍惚中,我迎来了我的第一个周末。每天上班表面是一种无奈,可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逃离。不到十平米的小屋,两个上下铺的木床,两个柜子,各种杂物,还有三个陌生人。这样的空间让我感到呼吸困难。周末,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出门。以后的日子里,每个周末的早上我都在路上。去图书馆的路上,去博物馆的路上,或者去某个小公园的路上。尽管天气很热,尽管地铁很挤,尽管有时候还是会迷路。
渐渐放下戒备后,那间小破屋里也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我回去恰能赶上住上铺的姐姐做好饭,她总是让我尝尝她做的饭。一边吃着,她就和我聊起了很多有趣的事。比如她朋友如何在老公有小三后用苦情计得到大比财产,比如哪个女的在垫了鼻子后又整了一个嘟嘟嘴。当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她还会和我讲起同屋的那个大姐为什么快三十了还没人娶,为什么总是一份接一份地丢工作。她聊的特别起劲儿,我却只是张着嘴巴一脸吃惊。而那个大姐和我聊天时,我的参与感就更弱了。她总是故作云淡风轻地和我谈人生。说一些诸如“这个社会太黑暗了,你没出来过你不知道”,或者“任何时候都要记得揣摩你老板的心思”之类的话。看着她做作地表情,我总觉得一口老血涌上咽喉,又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
月底时,这间屋子停止出租,我们都要搬走。十几分钟,我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转过头,那个大姐身旁的大包小包叠成了一坐小山。先是吃惊,然后平静。这里,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我在这里临时落脚,好比一次时间稍长的旅行,哪里需要带太多东西。看过了风景,我就要回到我的学校去。而她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住了几年的时间,那堆小山,是她在这座城市的全部家当。那一刻,学校在我心里变成了一个慈祥的长者。我很想走到她身边,躲到她怀里,告诉她我对她有多依赖。
物种进化
十几分钟后,我坐在另一张床上,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八个人的屋子,五个门。除了阳台、厨房、卫生间,剩下的两个门一个通向楼道,一个通向另一个屋子——那里面住着六个人。小屋被四张上下铺的铁床,两个储物柜挤得就剩下中间一条过道了。迎接光明的小阳台上被晾晒的衣服和大小不一的箱子一上一下挤得满满当当。
好在这里的女生都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说说笑笑让屋子有了些朝气。当然,年轻也意味着个性的强烈。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还好这份不安没有很强烈。后来,我意识到我错了。尽管年轻,尽管收入不高,可在这样一个群居的环境里,大家用客气和忍让建造了这里的一套秩序,每个人都在自觉地维护着这秩序。
第一个晚上,我失眠了,窗外路上的汽车太吵。早上,天还不亮,淋浴的声音把吵醒了。这些人都聋了吗,怎么还都睡得这么香,我愤怒地闭着眼睛。后来,我也变聋了。这让我想起了拉马克“环境变化会影响物种变化”的理论。
小校草
每天等车的公交站旁有一个小公园,对面则是一个可以吃饭的小店。小店是一个家族企业。丈夫做饭,妻子打扫,儿子招呼客人。本是一副十分和谐的画面,可那个妻子的吵嚷总是打破这和谐。她总是一边打扫一边向他儿子吵,听口音像是南方人。那丈夫说起话来声音也很大。也许他们不是发脾气,只是分贝太高。反正听不懂他们的话,一切都无从论证。
但他们家的那儿子是很让人喜欢的,面对吵嚷,他只是小声地回复着什么。面对客人,他说着一口清亮的北京话。另外,他长的也很帅气,浓眉大眼的感觉很像陈晓,尽管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一天,我又在这家吃早点,一位买饭奶奶问道那个儿子的年龄。那奶奶是要给他介绍对象,我猜想着,并疑惑着他会比我大几岁。听到他的回答时,我吓了一跳。在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刚刚上大学。这样的年纪,一招一式间竟有这样的老练,真是难以让人相信。如果他在还在上学,高中或大学里,应该都是校草级的人物吧。
漂来的老大爷
吃过早饭,我并不急着去上班,而是坐在车站旁的公园里看会儿书。这一天风特别大,我只好把身子背向小路,面对小树林。脸总算逃开了恶风,可头发还在空中乱舞。于是我便把衣服上的帽子压了下来。如果此刻有人从背面、侧面记录下我的形象,晒到微博上,并配上“北京某公园惊现一流浪女孩,寒风瑟瑟中仍坚持读书”的标题,说不定我就红了。想到这突然发现我又走神了,好好看书!
同样每天见面的,还有公交车。可对它,我却从来没有一点儿感情。早高峰时挤得厉害,转弯时晃得厉害。一次我正在车最前面站着,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好在我早有准备才没有撞到前面的柱子,就在这时我感到腰被什么撞到了,同时脚也被砸了一下。回过头,我分明看到一个老大爷栽倒在我脚上。他用一只胳膊撑着地,另一只手还不忘了抓住自己的大手提袋。我本能地抓住老大爷的手臂,和旁边的小伙子一下把老大爷架了起来。
没有人说什么,车上一片安静。转过身后我才完全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一刻特别希望有个朋友在我身边,不是为了让他看到我多英勇,而是希望有个人能问问我腰和脚是不是疼得厉害。下了车,我瘸着,一步一步地走着,有点不开心,很矫情的那种。
职场?
实习期间,确实在办公室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看到了许多好玩的事。
一次,一个老女人带着小跟班来势汹汹地站到了我面前,然后坐在我另一侧的前辈也站了起来。接下来,两方进行了长达数分钟的高分贝pk。搞笑的是,那女人连说带比划,最后发现是她部门的问题,瞬间灭火。我们部门也比较仁义,目送她的同时不忘数落她的错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作为小跟班,小跑腿的当然都是新人了。我见过一个女生来我们部门审核文件,结果楼上楼下跑了三次,每一次都要面对长达数分钟的咆哮。当然,她也不完全被动,会在人家咽口水的间隙说一下自己的看法或疑问,然后就会迎来新一轮更深层次的咆哮。一个月后的十一小长假前,她又来了,又在那个被咆哮的地方站了数分钟。这次她们只聊了几句公司的事,剩下的都是诸如“放假去哪玩啊”“哪里还没有逛过呀”之类的问题,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
作为同样是新人的我,常常显得不够职场。首先看起来比较弱。从小到大长辈们总是送来十二分的关心,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这么弱,在外面会受欺负吧”。
相比较起来,和我一同工作的实习生就老练很多。成熟的妆容,每天换一套连衣裙。总是能把握好时间,在早上人家进门的那一刻打招呼。在某些情形,会抓住机会介绍自己。空闲时,会找大家喜欢的话题畅聊。
是的,这些我都不会,或者说不够主动。当我们挨着坐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发现自己真的很弱。那一刻,我想起了长辈们的话,开始自卑。
好在我不会因为纠结而影响干活。每天一遍遍地进行着枯燥繁琐的工作,确实会让人产生怀疑。有一天,我看到身旁实习生脸上的不喜欢、不耐烦。我想,那表情我或许也有过。于是,我不断告诉自己要耐心认真,不要计较干多干少。就这样,我渐渐忘了自卑这回事。后来,我发现我们俩像一对反义词。我是干活前像个死人一样,她是干活时像要死一样。于是,我想到了能量守恒定律,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在那些每天只想着好好干活的日子里,我始终提醒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越繁琐的工作,越主动承担。越是容易出错,越勇敢出击。看似简单的道理,体验的过程却免不了曲曲折折。好在经历过一切以后,终于感受到了前辈的信任,也得到了对自己的再次肯定。
坐火车
那段时间,我常常奔波于学校和公司。在人海中穿来穿去,还要提着行李箱爬几十级的台阶(每每此刻,我都忍不住要地吐槽北京的地铁二号线)。安检也是我所痛恨的,一遍遍把书包摘下来,行李箱放上去,然后小跑着去取自己的东西。有一次安检是最难忘的。那天早上人不多。正当我努力地把大大的背包从厚重的棉袄上脱下来时,却看到安检小哥已经把我的行李箱放到了安检机器上。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可我相信他一定很帅。
火车上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每次离开学校前,心里总是百般委屈,吃不下坐不安。从踏上去车站的路开始,除了赶路的念头,脑子全是空白。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所有杂念都跑掉了,像投胎了一样。嘈杂的车厢,睡觉的,看风景的,相互谈笑的。仔细一看,还有一个人驼着背,捧着书,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像一只静止大虾。那个人就是我。于是,那火车承载的不只是铁轨上的距离,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那路上的人跟我讲着他看过的风景,他经历过的情绪。就这样,一次次,我和有趣的人在火车上相遇相知,相互陪伴。
依然记得这段经历的最后一段,又是在火车上。我带着我的行李箱,和我装满书籍的背包。下车时,对面的叔叔主动帮我从行李架上取书包。或许那包的重量惊到他了,又或者是我显得太瘦小。递给我包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对旁边的另一个叔叔说了句“这小姑娘不容易啊”。下了车,过会儿就回到学校了,我的心里却一直回响着那句话。
回忆
那段日子像是一堂课,听了很多学校里没有讲过的东西。
那段日子里有过抱怨,有过自我怀疑,有过意志不坚定。好在把这些情感都尝了一遍的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了。
那段日子过得没心没肺,睡得少吃得多,不顾形象的时候总把自己设想成闯荡江湖的义士。办公室里东跑西跑的时候,心里还会反复默念咒语——我是勤劳的小蜜蜂。想想幸亏是在心里念,否则不知道会吓到多少人。
那段日子只听情歌,关于讲述亲情的歌,关于追求梦想的歌是一定不能听的。在那个走在路上就会看到的有人拉着行李箱的城市,听李健唱“异乡的人有相同的惆怅”,一定会在大街上掉下眼泪。
如果有十分,我会给我的表现打8分。尽管实际上可能5分都得不到。
翻开日记本的时候,才知道面对过去的自己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经历,都要感谢过去的自己。就像未来也会感谢此刻的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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