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听这首歌是在午夜的高速公路上。夜色深沉,车内的四个人静默无语。她没问车行的方向去往哪里?刚经历四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她不觉疲倦,车内空间很宽敞,她倚着窗望向车灯照亮的公路,车灯的光迅捷地吞噬永无尽头的公路。飞驰在夜色里的车,辽阔的静谧无限延伸,身上的每根骨头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摩擦声,--专注,坚定,不知疲倦。车内充溢轻柔的音乐,歌声明亮清远,倏地,一串音符流泻出来,她稍稍坐正身体,这首歌,她没听过。女歌者唱“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那么静,歌儿轻轻唱,风儿轻轻吹”,她不知道歌名在蒙古语里的意思,车窗外是空茫茫的黑,车内沉默如初,她总疑心安静有抑制时间和空间力量。假若,此时此刻,在夜色深静中凝聚成一枚琥珀,车内的音符应是细羽或薄翅的样子。那是自由的真迹。
夜色如河。车行至一处加油站,未及停稳,她被一股异香在浓重的黑夜中狠狠激灵了一把。是它!那香气那么熟悉,她确凿地知道是它。她从未真实地见过它,却已相识莫逆,在图片和文字的凝视和摩挲中。不曾想,在这个六月的黑夜,没有任何征兆,猝不及防地相遇。同车的人加油、买烟买水,她循着香源一步一步走近超市里面,昏黄的灯光下,玻璃柜台上一只不知哪里捡来的玻璃瓶子里插着一把沙枣花,安静、朴素。沙枣花,她在文字中写过它,特意找一位擅长摄影的朋友要过它照片。朋友说,沙枣花啊,没拍过呢,花朵太小。她无需幻想它的香气,已然熟悉那冲天香气在天地之间的霸道和自由。沙枣花开,百花黯然失香。上飞机前,她只在脑子了约莫闪念了下,能不能遇见,她不知道。她笃信世间种种相遇的因缘,隐匿于如恒河沙数的琐碎中。
第二天,去喀拉峻的路上,正午,猛烈的阳光看过去有几分温驯。她的目光在阳光里徒步,毫无预示,车内窜进熟悉的香气,又是它!她的目光极力搜寻路边干涸淡沟渠边,那些如野草般不起眼的树,她不知道哪几棵树是她神交已久的沙枣树。它真霸道,车行飞驰,依然能钻进来。车内沉默,没有人谈起,此时此刻与沙枣花香的邂逅。同行的人不知道她此刻心,如风吹过草原,漾出阵阵草波。 后来,那位摄影的朋友说,如果她闻过缅桂的香,沙枣花要居后了。她没有告诉朋友,缅桂雨后的香气有甜腻,如滞如阻,沙枣花泼洒于天地之间香气,优雅,野性。那是自然里肆意的自由。
看见它们的时候,她正走到二楼,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唤住她的脚步。隔着宽阔的中庭,她望见对面一间店面,墨绿色木格玻璃门,两扇对开的门边各有一盆刚刚修减过枝条的含笑。含笑花的香矜持清雅,现在不是含笑花开的季节,她嗅到的香气来自刚被剪掉的枝丫。整栋大厦充满热度过剩的暖气,团团如堵。纵然暖气再厚实,不能阻止这轻灵的芳香弥散在空气中,如耳语一般与熟悉它的人相遇。如果发芽抽叶,花开花落是植物树木的语言,此刻,她知道这两株含笑断续的耳语。“我离开,是因为他们不允许我自由地沉默。"她无端想起她一读倾心的马洛伊·山多尔。马洛伊作为匈牙利的小说家和诗人,被匈牙利政府封杀了41年,去世后,政府追赠他国家最高奖“舒科特”,这个奖唯一一次授予去世家。18岁时,马洛伊离开祖国游历欧洲,十年后回到匈牙利,居住了近二十年。1948年,他再度离开。1989年2月,他在美国圣地亚哥家中饮弹自尽。他的写作正如他所言“我应该走向另一个现实,走向小世界,选择角色,开始日常的絮叨,某种简单而永恒的对话,我的个体生命与命运的对话。”如果自由被戕伐,那么选择离开。
还是那首歌《乌兰巴托的夜》,在无数个宁静的午后,灯火黯淡的夜色里循环播放,她倾听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那些讲述的故事犹如音符连缀成叹息、欣喜、迷茫的各色悲欢离合。风是自由的,音乐亦如是。
《乌兰巴托的夜》
有一个地方很远 很远
那里有风 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
温柔的塔娜话语缠绵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 那么静
歌儿轻轻唱 风儿轻轻吹
乌兰巴托的夜
那么静 那么静
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有一个地方很远 很远
那里有一生最重的思念
草原的子民无忧无虑
大地的儿女把酒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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