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死了王小曼

作者: 徐匪 | 来源:发表于2017-04-25 15:53 被阅读127次
    是谁杀死了王小曼

    文|徐匪

    一、

    21岁的王小曼,170的个头,匀称的身材,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烫着时下流行的微卷发,待人和蔼,品学兼优,虽然生于1990年,但不愿意被人当成90后,可也不能说自己是80后,于是王小曼总是开玩笑的说自己身上同时兼备了80后和90后的优点。

    王小曼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中的好学生,是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九年义务教育和三年备考生涯都没有参加过任何课外补习班,没有请过任何家教,除了稍微短板的数学之外,各科成绩始终保持在年级前三的水平,靠着自己的实力一路平平稳稳的考进了一本大学,是父母和家人一辈子的骄傲,是表弟表妹学习的榜样,是奶奶爷爷身边的孝顺孙女,是老师课堂上的优秀学生,王小曼自己也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不能说她因此就骄傲自大,趾高气昂,但是包围在种种赞美之声中,小女孩多少有些飘飘然。

    王小曼的父亲是一级电工,有着那个年代的工人特有的工匠精神,眼睛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平素不苟言笑,父女之间也鲜少沟通,对王小曼的教育一直以严格批评为主旋律,王小曼呢,也从来没让父亲失望过,事事极尽完美,力求毫厘不差。

    王小曼的母亲在王小曼出生之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她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放弃了自己的爱好,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要把女儿培养成材,一心一意望女成凤。王小曼的母亲只有初中文化,所以上大学就成了她的梦想,王小曼一直记得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流着泪,握着她的双手,握着她双手中的通知书,不断不断哽咽着,感谢她替自己实现了梦想的模样。

    还有一年王小曼就要大学毕业了,在校的这几年,王小曼一如既往地延续了她的优秀,各科成绩自不必说,年年的奖学金,三好学生必有王小曼。王小曼也不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她积极参加课外活动,课余生活打理得风生水起,不仅是班里的班长,更在入校的第二年过关斩将拿下了院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从学妹变成了学姐的王小曼更加风采出众,耀眼夺目,整个学院里没有不知道她的。

    而对于未来,王小曼早就想好了,她要继续深造,学士,硕士,博士,就像父母盼望的那样,一层一层的拔高自己,一层一层的脱离原生家庭的工人阶级身份。当然,凭着她现在的成绩,现在的条件,只要一切顺利,保送研究生不在话下,对此王小曼自己心里有数。

    话说两面,王小曼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女儿有意继续深造,不知道多么高兴,就算王小曼的父亲只说了句有能力就上的话,但王小曼知道父亲是开心的,是欣慰的。母亲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逢人便夸自己的女儿,弄得整个小区还以为王小曼已经在上研究生了呢。

    看到父母如此这般,王小曼自然也有些得意,但是现在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时刻困扰着她,那就是今年的期末考试,王小曼怕考试?并不。可成绩良好跟成绩优秀在她这里有着不可忽视的天壤之别,今年的一门必修课就让王小曼伤透了脑筋,这门学科她想拿高分可不简单。一方面已经临近毕业的她需要做好学生会的交接工作,另一方面申请保研有许多繁琐的材料要准备,这些本来就让异常忙碌的王小曼分身乏术,偏偏这门学科又是她的软肋,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才能取得高分的学科,除了手头不得不做的工作,王小曼已经废寝忘食的学习了两个多礼拜,做了成堆的模拟试题,可效果并不理想。

    实话实说以王小曼现在对这门学科的掌握,想要拿到中等偏上的成绩不在话下,可除了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更重要的是仅仅满足于中等偏上的成绩对她想要保研的重点院校可不具备什么优势,想要在保研中更有竞争力,绝对要以高分拿下这门学科,王小曼在埋头苦学中给自己鼓劲打气,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

    二、

    王小曼竭尽全力的学习,可在离考试没剩几天的时候,面对毫无进展的学习成果,她开始觉得这种努力徒劳无益。

    从小到大,虽然王小曼也跟普通孩子一样有着许许多多的烦恼,但是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还是头一次,她疑惑连高考都不怵的自己,这是怎么了?越来越临近考试,王小曼就越来越着急,模拟题就越错越多,自信心就越变越少,想要找个人探讨学习,第一拉不下这个脸,第二想找人也不得门路。王小曼的室友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变着花样的劝她适当放松一下,不要太强迫自己,到时候反倒弄巧成拙。

    想提高成绩没有进展,学生会的工作进行的不顺利,准备保研的各种材料让人心烦,向来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也没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虽然知道室友是出于好意关心自己,但是王小曼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显得跟平时一样和蔼可亲,结果跟室友闹的也不很愉快。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王小曼独自在人满为患的自习室自习,最后做了一次模拟题,结果仍然不乐观,她使劲揉捏着手里的中性笔,看着稿纸上总也得不出结果的题目,恨恨地将稿纸划了个稀烂,合上书本,双臂环胸,盯着课桌发呆。

    王小曼从未有过这种挫败感,在她这不长不短的人生里,虽然说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只要是她王小曼想做的事,就没有她做不好的,在同学朋友眼里,在父母老师眼里,在她自己眼里都一向如此,她不曾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她王小曼万般努力仍旧达不到的目标。

    王小曼耷拉着肩膀,长出了一口气,原又将参考书翻开,她心里知道,这样下去想拿高分根本不可能,即便老师给出了考试范围,即便她做了无数习题,总有那么一两个难关难以攻克,总有那么一两个公式怎么也记不住,自己该怎么办?王小曼想不出来。拿不到高分就算了,反正可以保研的学校那么多,又有什么关系?让王小曼就这样接受现实,她不甘心,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不能在这阴沟里翻船,自己那么努力的平衡课业的学习和学生会的工作,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王小曼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密密麻麻的解说,忽然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今早在女生宿舍公共盥洗室的时候无意之中听到的一两句话,是两个同楼层别科专业的女生在洗漱时的对话,对话内容围绕着学校打印店这两天排队缩印的话题。王小曼咬着拇指的指甲盖,左思右想,觉得缩印自己不需要,她需要的也许只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也不一定能用得上,但是却能解决她现在这不可抑制的焦虑情绪。

    王小曼翻着自己的文具袋,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翻来找去,不合心意,忽然看到手旁带着包装纸壳的乳黄色橡皮擦。王小曼灵机一动,将包装纸壳褪下来,目测好距离,在橡皮擦上用中性笔小小的写上了几行字,晾了一会儿,重新套上包装纸壳之后,刚刚好掩住了中性笔的痕迹,更方便的是只要稍稍往下将纸壳褪那么一点点,就能一行一行看到写着的东西。虽然是第一次,但王小曼这事做的看起来得心应手,毕竟大学这几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王小曼这下觉得安心了不少,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考试的时候偷看,只是有备无患,若是遇到了,实在想不起来的时候看上几眼,只要不被发现,也无伤大雅,再说也不一定就会出相关的考题。

    做完了这些,王小曼准备收拾收拾回宿舍,只要这几个自己的弱点有所保障了,其他的科目难点王小曼有信心凭着自己的实力解决。回宿舍的路上,王小曼路过学校内部的生活广场时,从新开的蛋挞店里买了一盒蛋挞带回宿舍,毕竟最近王小曼破坏了不少宿舍的和谐氛围,是时候重新弥补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了。

    宿舍里的室友看王小曼恢复了正常,也都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在紧张的空气中生活不是。

    三、

    第二天一早,王小曼难得跟宿舍的室友统一行动,一起吃了早饭之后便向着考场走去。路上室友询问了下王小曼的复习情况,王小曼说听天由命,爱咋咋地。跟前两天不同,显得一副潇洒豁达的样子。室友说王小曼一定没问题,不用担心。王小曼也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到了考场门口,王小曼看了看贴在考场大门的座次表,找到了自己学号对应的座位号后,进了考场。她的座位在中间靠前,这个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坏,跟最前排和最后排相比还是有一定优势的。考场安排了两位监考老师,王小曼看到了自己班级的一位年轻指导老师是其中之一,内心不禁暗自窃喜,因为平时学生会的工作,自己跟这些个指导老师关系处的都不错。另一位监考老师王小曼没见过,估计是各院穿插交换过来的,这样可以控制只有自己学院老师监考容易放水的情况。

    王小曼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左右看了看,将笔袋放在桌子上打开,下意识的把橡皮擦往笔袋里面扒了扒。两位监考老师开始给大家展示考卷的密封情况,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拆封,拿出考卷之后,指导老师分发给前排的同学,让他们挨个往后传递,王小曼拿到考卷以后,先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学号。

    两位监考老师一边挨个核实考生身份,一边提醒大家填好基本信息,等到这些都做完了之后,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站定,开考铃声一响,站在讲台上的指导老师说了句开始答题,就听见讲台下面一阵哗啦哗啦翻卷子的声音,王小曼也将卷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前面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最后一道大题,果然出现了自己有可能难以应付的情况,她暂时放下这道大题,开始从前往后做起卷子来。

    考试时间两个小时,没多大功夫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王小曼这套卷子做的并不称心,之前浏览时没发现,试卷前面有几道不起眼的填空、选择题,题目非常刁钻,王小曼觉得这都属于超纲试题了。放到别的考试科目这几道题放弃也就放弃了,可是这科后面还有一道高分值的大题自己还没什么把握能拿下来,所以这几道分数加起来还有点儿分量的小题目就显得雪上加霜了,这下最后的这道题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试卷翻面,终于只剩下这最后要攻克的难关了,王小曼认认真真的读了几遍试题,努力回忆着解决这道题需要用的公式和方法,自己提起笔准备先做做看,试试能做到什么程度。经过了前几步的演算之后,果然核心部分还是卡壳了,王小曼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自己笔袋里的橡皮擦上有可以解决的方法。王小曼将中性笔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来回的转动,假装若无其事的观察了下周围,她不敢回头看后面的监考老师,只凭着动物般的直觉,感觉身后的监考老师应该离自己挺远,再说自己背对着他,有身体做挡板,他未必能看清自己在做什么,而前面的指导老师此时正在一遍遍用双眼梭巡着考场。

    王小曼观察着时机,渐渐地手心开始冒出薄汗,她看着试卷上的题目,眉头紧锁,在考试用的草稿纸上涂涂写写,时不时的轻微翻动一下自己的笔袋,装作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王小曼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弊,说不紧张是假的,她觉得整个考场都是自己心脏咚咚乱跳的声音,但是这么多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王小曼知道自己必须镇定,不能慌,要胆大心细,瞅准时机,自己表现得越淡定,就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王小曼努力将自己的所有感官完全打开,感受着周边的风吹草动,趁着指导老师一个不注意,见缝插针的先将橡皮擦攒进了自己的右手,然后左手支着左半边的腮帮子,看着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将右手拿着的笔翻转过来,在卷子上有节奏的点着。

    过了好一阵,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王小曼紧绷着的肩膀得以稍稍放松,但握着笔和橡皮擦的右手仍旧指节发白,先偷瞄了一眼前面的指导老师,而后她装作活动久坐僵直的颈椎,用余光扫了一眼后面的监考老师,她觉得现在是个机会。随即王小曼伏底身体,将双手放在桌上,竖起手中的笔,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将右手剩余攒着橡皮擦的三根手指略微放松,左手与右手齐平,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慢慢的在右手的掩护下将橡皮擦的包装纸壳往后褪了一点儿,再褪了一点儿,在这个过程中王小曼始终没有看自己的双手,而是把全部视线都放在了面前的试卷上,她必须要让看到她的人认为她正把头戳在笔杆子上冥思苦想,为此还配合般的摆出了一幅绞尽脑汁的表情。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王小曼没有立刻看写在橡皮擦上的东西,也没有再观察监考老师的动向,而是稍稍安抚了下自己紧张的神经,做了几次几不可察的深呼吸,继而迅速将眼球转向下方,当视线聚焦在手中橡皮擦上的一瞬间,王小曼的大脑急速反应,记下了容易卡壳的几个地方,这之后她快速握住右手,将刚才看到的东西默到了稿纸上。

    进行到这里,王小曼总算能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了,接下来只要把橡皮擦放回笔袋里就行了。收尾工作完成的很顺利,王小曼不禁觉得自己第一次在监考老师眼皮子底下作弊,能有这么大的定力实属不易,这真要多亏了这些年学生会的工作生涯让自己练就了一身装模作样的本事,王小曼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又有点儿小愧疚,毕竟作弊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不过事已至此,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反正这些不体面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已。

    四、

    王小曼在安慰了自己的羞耻心一番之后,彻底放松下来,准备套用刚才写在稿纸上的东西将最后一道题答完 ,她抬起手腕,摆正手表,看时间还很充足,做完题重新检查一遍试卷都不成问题。

    正当王小曼一步一步答题的时候,忽然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抬眼的一瞬间,指导老师已经走到了她的考桌前,王小曼从指导老师盯着她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情绪,但动物预知危险的本能给了她答案,王小曼感到一阵僵麻从尾椎向上直冲头顶,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抓到王小曼作弊的指导老师面无表情的从王小曼的笔袋里拿出那块橡皮擦,因为放的急,橡皮擦的包装纸壳还没来得及恢复原样,上面的字迹一目了然,王小曼一动都不敢动,紧张的肚子隐隐作痛。指导老师看看橡皮擦,将它握在了手里,瞪了王小曼一眼,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把拿走了王小曼摊在桌子上的试卷,王小曼心里一沉,周围的考生听到动静都向王小曼这里张望,后面的监考老师呵斥大家好好答题,大家才不情不愿的收回心思。

    这边王小曼被当场收走了试卷,心里难堪酸涩至极,狠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在了眼眶里,喉咙发苦,整个脸涨得通红,这里她待不住了。

    王小曼赶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往考场外快步走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走出考场的,这巨大的羞耻感将她撞得粉碎。考场的门在王小曼的身后合上的一瞬间,她就有些绷不住了,虽然没有哭出声,但还是不停地吧嗒吧嗒掉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哪儿,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投来探寻的视线。

    王小曼调转方向,脚下步子越迈越大,一头冲进了女卫生间,还好现在大部分学生都在考试,卫生间里没有人。

    王小曼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人,那个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是学生会主席王小曼,哪里还是班级班长王小曼,哪里还是三好学生王小曼。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扯了几张手纸,狠劲擦着自己不停掉眼泪的眼睛,眼泪和着眼妆,这一擦把两只眼睛擦的一团遭。王小曼气愤的将手里的纸巾扔进洗手池,抬起她穿着高跟鞋的腿狠踹了几脚洗手台。她无比后悔,觉得刚才还在洋洋自得的自己可笑之极,现在的王小曼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待到在女卫生间发泄了一通冷静下来之后,王小曼头脑清醒了起来,她知道她这次作弊被抓,身为学生会长,别说保研了,很有可能被开除也说不定,她努力了这么长时间,认真经营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能这样就结束,不能这样就完了,她还能做什么,她一定还能做什么,还有办法,自己只要好好想想,还有挽回的办法。

    王小曼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稍作整理,妆不妆什么的现在已经顾不上了,重要的是要找指导老师谈一谈,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小曼回到了考场门口,看了看表,考试就快结束了,她站在大厅的柱子后面,怕被考试结束出来的同学看见,焦急的等待了十多分钟。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王小曼条件反射般的往死角里躲,像雕塑一样僵站着,偷眼观察慢慢从门口涌出的人流,直到最后拿着试卷的指导老师出现,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四肢。

    看指导老师走远,王小曼犹豫再三,最终鼓起勇气追着指导老师跑了几步,正当她准备开口叫停指导老师时,指导老师像是知道有人在追他似的转过身来,看到是王小曼,指导老师并不觉得意外,在王小曼开口之前,指导老师先开口了,指导老师告诉王小曼,对于她考试作弊这件事学校会按照校规处理,她也不用找着来求情,一切等处理结果下来再说。

    指导老师的一番话把王小曼还没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在了嘴里,走廊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她也不能不让指导老师走,王小曼想暂且先这样,找个机会再跟指导老师谈谈。

    五、

    王小曼没有去食堂吃中午饭,说起来她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宿舍的书桌前了。

    王小曼觉得身上没有丝毫力气,两只胳膊像是坠着铁球,抬都抬不起来,时间的流逝对王小曼来说变得无法感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宿舍的门打开了,王小曼机械地往门口看了看,而三个室友看到王小曼,也停在门边,一时犹豫该不该进来,她们脸上的表情让王小曼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其中一个室友打破沉默,跟王小曼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其他的人便借着话头若无其事的进了宿舍。王小曼心里不觉好笑,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家还能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都是在干什么呢,要是现在有个人能跟自己说,王小曼,就你这水平你还作弊呢?怎么样?被抓了吧?我就知道作弊你不行。

    如果有人这么跟自己说的话,自己会不会感到轻松一点儿呢?可是,没有人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吧,自己在她们的眼里是永远不会犯错的王小曼,是她们仰视着的王小曼,是她们嫉妒着的王小曼,现在这个王小曼跌下神坛了,她们没有话里话外的讽刺挖苦自己已经非常的仁至义尽了。

    王小曼的室友从那天之后,对王小曼作弊的事只字未提,王小曼对此并不觉得轻松,那种我们都知道你干了什么的氛围憋得王小曼喘不过气。

    在宿舍走廊或者盥洗室里只要有人多看王小曼一眼,她都觉得那个人心里肯定在说,你看王小曼,也不过如此,还学生会主席呢,瞧瞧她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

    王小曼不敢上网看校内论坛,她觉得自己作弊的事绝对已经传遍整个学校了。在这难熬的几天里,针对这件事王小曼被院领导们叫去谈了一次话,她对作弊的事供认不讳,院领导们说她这次对院校影响非常恶劣,让她回去反省,等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这之后王小曼又硬着头皮去找了指导老师好几次,现在能帮自己说上话的也只有指导老师了,可是他要不就是不在,要不就还是那句让她回去等处分通知。

    王小曼好话说尽,让指导老师看着她在学生会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为整个学院费了不少心思的份上能帮帮自己,最起码能保住自己的学籍,除了少不了的一番思想教育,指导老师也只说他是按照学校制度办事的,帮不了她。

    事情没有什么转机,王小曼也忍受不了周遭令人窒息的空气,她决定在下一科考试之前暂时先回家,再这样待在学校,怕是剩下的科目也危险了,现在想想当初没有到外省市就读大学还真是做对了。

    王小曼的父母对于她回家复习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多少觉得自己的女儿有点儿奇怪,追问了几句,王小曼敷衍的编出些在学校占不到自习室的座位,没法好好复习的谎话搪塞了过去,父母也就不再追根究底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孩子能回家还是让人高兴的。

    王小曼本以为回到家里能安生几天,没想到她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跳广场舞锻炼身体,认识了好些个小区里的阿姨,这些阿姨见天的串门子。王小曼的母亲知道孩子是回来复习功课的,并不要求王小曼作陪,也就几个姐妹在客厅说说话,主题自然是围绕着孩子,围绕着王小曼。可是在王小曼听起来,那些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她的母亲经常夸奖她的话,现在就像长满了钢针一样,一下下刺在她的身上,更不用说间或王小曼父亲经常挂在嘴头上的那句他家小曼是要上博士的人了。

    如果父母得知自己因为作弊可能会被开除,他们会怎么样?王小曼不敢想,她觉得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不能保研了,也不会发展成开除这么严重。作弊的人那么多,只不过她运气背被抓住了,自己是初犯,应该从轻发落才是。可要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呢?还有什么办法?自己没有多少钱,就算想行贿指导老师,人家也未必看得上,那她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作为筹码呢?

    她还有的东西,想到这里王小曼被自己吓坏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些胡思乱想,门外母亲跟朋友们的欢声笑语在王小曼听起来异常虚幻,就好像她处在另外一个不相关的时空里一样,只剩下筹码、筹码、筹码,这个词不断的在王小曼耳边环绕,轰隆作响。

    六、

    要不要用这个筹码,王小曼犹豫不决,一会儿想通了,一会儿又想不通,折腾来折腾去也没个定论,倒把自己弄得憔悴不堪。

    今天是最后一门学科的考试日,早上王小曼疲惫的坐上公交车,从家里直接前往学校考试,临出门前,在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象征性的扒拉了两口饭,现在想来那是母亲起个大早从市场上买来各种新鲜蔬菜,花了时间精力做的,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吃的可口些,王小曼觉得有点儿内疚,又倍感压力,而王小曼的母亲看着女儿精神不济的样子,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课业压力大,其他并未多想。

    准时到达学校,王小曼每朝着考场走一步都有想要立刻掉头跑掉的冲动,但是最终她还是到了考场门口,一如既往,王小曼看了看门口的座次表,忽然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上次考试之前。

    如果真能回到那时候该多好,如果那是一场噩梦该多好。王小曼晃了晃脑袋,想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现在考完这场试是最重要的。虽然王小曼做了些心理准备,可进到考场的一瞬间她还是被各种有意无意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监考老师还没来,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同学们,现在各个闭紧双唇,好像有什么致命病菌会通过人类的口腔感染传播一样。王小曼的室友们想上前,又有些犹豫,最后干脆避开了王小曼求救般的眼神。

    王小曼在心里苦笑,知道那些互道早上好的过往早就不复存在了,她竭尽全力维持住自己那点儿濒临破碎的自尊心,用尽力气迈开自己的两条腿,每一个动作都感觉拉扯的肌肉生疼,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正当她准备摆好文具的时候,王小曼听见背后不远处起哄般的一阵骚动,然后有人说话的声音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

    一个男生用整个考场都能听见的声音意有所指的说道,不知道这次他准备的小抄能不能派上用场,能不能也混个奖学金或者三好学生当当之类的话,另一个男生搭腔般的说他胆子太大了,看样子是想要跟某人一块退学云云。

    这两个男生的声音王小曼认识,她曾经因为班级里的事跟他们发生过些不大不小的冲突,但此时,即便王小曼知道这些男生也就是逮着机会过过嘴瘾,挖苦一下她,可真正被人当面道破这件事时,王小曼才知道原来自己承受不住的不是那些嘲笑,而是会被退学的恐惧。

    王小曼跑了,从考场里跑了,跑出门的时候她好像撞到了谁,但她没看清,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人。她跑出了这座教学楼,又跑进了那座教学楼,王小曼刚开始不知道,后来清楚了,她是想去找指导老师,她想最后再努力一把,反正还有一年,再难熬也就剩一年了,王小曼觉得已经被同学室友如此对待的自己,绝对没有能力再背负起父母失望的双眼了。

    到了指导老师的办公室门口,王小曼没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推开门一头冲了进去,她不知道办公室里有没有其他人,也不知道指导老师此时在不在,但是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站在办公室里的王小曼这么多天来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指导老师正从电脑屏幕前转过头有点儿惊讶的看着王小曼,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王小曼反手关上门,拇指一按,悄悄的把门反锁了。

    指导老师经过了起初的惊讶之后,明白了王小曼来的原因,他让王小曼坐下,准备告诉她学校的处分通知已经下来了,他本来打算早上的考试结束之后就打电话通知王小曼,没想到她竟然试也不考就这么找过来了,不过现在她人都来了,最近也确实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再责备她弃考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他这边话还没出口,王小曼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指导老师看王小曼现在的样子说不出的反常,不知道她想干些什么。

    他正想着开口询问,只见王小曼双手撑着桌面,俯下身子,眼里带着颤动的坚决,说了一番让他难以置信的荒唐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小曼又一下直起了身子,面无表情地解起敞开的外套里面贴身穿着的衬衫扣子来,指导老师这下才知道她刚才的话不是说笑,只觉得有一股火气从胃里升腾而起直奔脑门,他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羞辱,还没想清楚就跳起来破口大骂。

    王小曼被指导老师的怒火吓了一跳,解纽扣的手停了下来,就这么敞着怀露着内衣,怔怔的出神,好像她本人根本就不在这个现场一样。指导老师年轻气盛,越骂越激动,最后将学院的处分通知用力拍在王小曼面前,震得自己手掌发麻,说学校考虑到王小曼以后的人生,这次只是取消保研资格外加留校观察,暂时不予开除学籍处分,留观后效。但是他没想到王小曼是个如此不珍重自己的女孩,是个如此让人羞愧的女孩,且不说她把自己身为教师的人格尊严摆到何种地位,她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得是多么心痛。

    王小曼听到父母二字,才有了些活人的气息,她看着面前的通知,听着指导老师的斥责,双眼渐渐模糊,最后只能看到父母扭曲的面庞,只能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王小曼打了个激灵,抓起面前的处分通知,一把将自己的衣襟拉紧,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指导老师余怒未消,看王小曼就这么跑了,起初没有要追的想法,心里只想现在的女学生都是什么扭曲的价值观,待到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坏了,赶忙追着跑出去,边跑边给王小曼的手机打电话,无人接听,又赶紧给他认识的班级成员打电话,一时忘了他们都在参加考试。

    指导老师的脑子飞速运转,打算先去王小曼的宿舍托楼管阿姨上去看看,这么考虑着,正通过硕博公寓往学士公寓跑的当口,看到前面乌泱泱全是人,指导老师觉得天旋地转,脑袋生疼,双耳轰鸣,他扒拉开围观的人群往里挤,最先看到的是地上皱皱巴巴的处分通知上的一片血红。

    七、

    王小曼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软绵绵的,知道自己躺在床上,但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像是在家里,又像是在宿舍里,想要动一下脖子,像木头一样僵,眼睛热辣辣的,整个喉咙也火烧火燎的疼,她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吞了吞少得可怜的口水,正想试着出声的时候,母亲的脸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是一张浮肿难看的脸,王小曼觉得这张脸既陌生又好笑,想问问母亲怎么了,发出的声音像拉锯一样难听。

    王小曼努力的回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记忆才争先恐后的涌进了脑袋里,随着记忆而来的是各种感官的恢复,她听到了母亲叫自己小名的声音,看到了忽然出现在床边一脸蜡黄,疲惫不堪的父亲和紧跟着进来的医生护士,感到了碎骨焚肉的疼痛,这让王小曼的意识清醒起来,也让她知道她还活着。

    王小曼回想起来当天她得知自己最终得到取消保研资格,留校察看的处分之后,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荒谬至极,羞愤至极,出了教学楼之后一路向西跑,快到学士公寓的时候,看到了旁边公寓上的硕博公寓四个大字,王小曼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全部都是因为这个,为了这个硕博、硕博。一转方向,王小曼就往硕博公寓跑去,自己因为有学生会的工作在身,经常出入硕博公寓,楼管阿姨早就认识自己,即便觉得奇怪,也没有多加阻拦。

    王小曼一时不知道什么心思,只顾着往楼上冲,当然顶层通往天台的大门早就让学校封死了,可王小曼知道硕博公寓五层的过道里,有一扇密封窗的纱窗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当然王小曼当时并不是已经考虑清楚了要从楼上往下跳才跑到硕博公寓里的,她起先只想找个地方能把自己藏起来,后来一时气愤冲上硕博公寓之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扇窗子的,等想到这扇窗子,之后发生的事在王小曼看来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所以时至今日王小曼仍然说不清楚当初做出这个举动的切实原因,好像什么都是原因,好像也没有什么原因。

    王小曼觉得很不真实,即便看到母亲和父亲都在勉强支撑着,她也无法感到一丝内疚,在她的各种情感还没有回到身体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就自私的重新活了过来,她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在医院躺了两三天,王小曼的身体情况渐渐好了起来,重新活过来的王小曼对任何事物都异常敏感。有好几次王小曼的父亲看她的眼神复杂难解,好几次王小曼的父亲想要说什么,都被王小曼的母亲截住了话头,她觉得她的父母不对劲,并且直觉这个不对劲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次的事。

    王小曼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直到现在,直到此刻,王小曼的病房外面闹的一塌糊涂,她才恍然大悟,才读懂了父亲眼神里的深刻,才看清了母亲行为里的沉思。王小曼是摔成了重伤,可是她没聋,她倒是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聋了,哪怕现在能抬起手臂捂住耳朵也好。

    在王小曼病房门口吵闹哭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王小曼的父母正在跟他们纠缠理论,夹杂着医护人员的劝解呵斥。这对夫妻操着一口带有口音的普通话,哽咽中夹杂着几句北方方言,有时候听起来让人费解,可王小曼还是听出了他们所为何来,王小曼也知道了自己能活下来绝非幸运,她的生还让一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有未来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付出了她跟朋友相聚的时光,付出了她跟亲人相聚的时光,付出了她跟自己相聚的时光,付出了她可能的一切时光,而她连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王小曼此时躺在病床上听着门外的对话,巨大的愧疚让她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她胸腔起伏,喉咙痉挛,发出库哧库哧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哭还是为了笑,只知道毫无意义的发出这破风箱一样刺耳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只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搅成一团,难分难捡,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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