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理尔雅·剑旻
第 三 章
情况果然恶劣的很,不过有黑子的照顾,我还算能应付下来。
大鲁告诉我,要堤防的人是刘奎,不过我很少见到刘奎,这也是因为黑子的缘固。黑子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直到三个星期后,刘奎在黑子出门办事,来黑子的窑中查看。
那天我正在干零活,这也是黑子安排的,砖厂的活大多很累,干点零活轻快些。
刘奎走到我身后,吐沫星子直窜地和我讲话,我觉得厌烦,就不声不响的装听不见。过了一会,他走遍全窟,踢了踢正在蹲着的我,我邪了他一眼,他就大骂了我一顿。我听他骂我,就哼哼唧唧假装听不见,然后乘机走开了。
刘奎找了我好几天麻烦,这几天黑子都一直不在窟上。
刘奎说,一定要我这装糊涂的家伙听从他,否则不甘心。
这有三个原因:
一是我不理他,令他很没面子。
二是我同黑子是朋友,而他和黑子不对劲,特此找我麻烦。
三是他一看我就有气,从第一眼就开始。
不管他为了什么,我总是不理他,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最后刘奎也没有制服我,他甚至没有听到我跟他说一句话。他说我可能聋,别人说我不聋,他不相信,还用许多方法刺激我,一直到黑子回来时,他还发誓要搞掉我。
不过他没有机会了,这并不是黑子吓住了他, 象他这样的小人不会放有过节的任何人,
原因是我过几天就要离厂了。
我离厂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刚来时,黑子就告诉了我一些厂子的状况。虽然这里并非黑厂,但周围的厂子联手控制这片方圆百里的地方,包括一些行政机关。所有的工人大多是外地人,也就拿不到多少工资。这涉及到了我所在的砖厂,他们当然不希望有个别的厂子违反这种潜规则。
这就是我所提到的恶劣,这恶劣并不是天意,而是来自人为。
这样我就离厂了,在黑子的劝说下。
在刚来厂那阵,黑子曾问我是如何流落到这里的。我很难告诉他,我也很难说清楚,这事一开始就透着奇怪。我总觉得身后有一根鞭子,他驱使着我让我总是在做着最艰难的选择。事情是不能回头的,做过的事情更是无法回头。有这样一个小故事,说远古时期有一个天神奉天帝的命令,去遥远的地方就职,半路上他为了救世人,耽误了行程,天帝大怒罚他永远跟着太阳奔跑,一直到现在。天帝还说过,他不能回头,如果回头,就把他的罪降在世人身上。这个神就是希望之神,‘希望’是不能回头的,否则希望就是泡影。
临走时的那几天,老板也在厂子,他想把砖厂交给刘奎管理。如果真是这样话,那黑子也很难在砖厂干下去。不过黑子和老板有些交情,老板说过要给黑子一个窑的。
走时,黑子冲我摆着手。我坐在车中看着他越来越小的黑影,视线有些模糊。
开车送我的还是大鲁,我们一路无话,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车进入城市后,大鲁握着我的手,他嘶哑着声音说:
“以后要小心,在城市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点点头。
大鲁走后,我站在街上茫然无头绪。
按厂子的规定,象我这种情况是不给工资的,在黑子和大鲁的周旋下,刘奎只给了我一百元。走时黑子和大鲁又各自给了我一百元,我原本有一百多元,现在我共有四百多元钱,可以混他个十天半月的。
我混迹于各种行业中,游游荡荡的过了十几天。我没有找到工作,并且花光了大半积蓄,只能睡在闭塞的露天角落中。这时天气渐渐寒冷,我穿的簿,吃的少还要躲避巡警的盘查。以前我从未想过的事情,现在我都做了。
人只有活在艰苦中才能感觉到艰苦的存在,在平安的环境中想象艰苦,那实在有些扯蛋。实际上我并未觉得有多苦,如果在以前我一定感到害怕或胆怯,可一旦真的在其中,又觉得没有什么。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对于艰苦环境的抗力永远大于想象中。
那日与唐梦谈到了困苦生活的问题。
我对唐梦说,现代作家很难超越先辈作家对困苦生活的描写。
唐梦不信,她说能够超越,应当把对困苦环境的描写放在人心里的描述,不要把环境看的很大,人的能力看的太小。
我不这么认为,环境对人的影响要比人对环境的影响大的多。当然这无关生态,就从人类自己制造的世界来说,大环境要远比个人的小环境可怕的多。
中国向来有好恶的说法,好喜剧,恶悲剧。中国的故事也向来有个美好的结果,即使悲剧结尾也要留一个未来会更好的结尾,至于真正的悲剧,除了少数人外,几乎很少有人能看完全书。从这点看多写些乐观态度也是必然,否则小说也就没什么人看了。
我没有那么乐观,对于前途我信心十足,对于生活我总是低调,这也许因为我的前途或许是建立在跋涉之中,我的生活需要一些温暖,可现在我感觉不到温暖,我只感觉到了冷,我冷得很。
露宿街头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我觉得没有什么,也不胆怯。
我的肚子开始叽里咕噜的叫唤了,我今天只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粥。
冷风也趁机欺侮人,直往我的身体里钻。我紧了紧衣服想着往日的事,这样可以减少寒冷对我的侵袭。
我小的时候,常去河边玩探险的游戏,如果在冬季我们就会钻进冰窑洞里。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是蛮危险的,不过却充满了童趣。那时我总是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体会更酷的,如今真的体会到了,但一点也不酷,这他妈很没意思。
上中专时,我和古鹏、王建明时常去滑冰,那种感觉也不错,而且总觉得滑冰时自己是帅帅的。现在的自己也象在滑冰,不过一点也不帅,倒是显得落魄。
这挺符合相对论的,有一个快乐的极端,必定还会有一个痛苦的极端。
在艺校的那段时间,唐梦、纪幻、何青锋、许波、原春画我们六人也常常讨论这个问题,既然我们号称‘六绝’,想的也就更绝。 唐梦说快乐和痛苦就像鱼和熊掌一样,只能体会其一。
纪幻不赞同这种说法,鱼和熊掌是并列关系,快乐和痛苦却是对应关系。
唐梦辩解道:快乐和痛苦只是人生体验。人是一种七情六欲的合成体,人不能没有痛苦,就象不能没有快乐一样,他们可以构成并列关系。 我觉得不是如此,如果人需要痛苦,那么不是自找烦恼吗。
唐梦接着又说,人实际上是有自虐倾向的,只不过比重很小。历史证明,人在生活条件满足时,也是有战争、剥削、掠夺这些事情发生的,这说明人是有虐待思想的。
原春画的岁数较小,看的书却很全面,她觉得这一切都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何青锋性子比较直,他嗡声嗡气的说:鸡吧,相对论也很简单吗!跟他妈阴和阳、正和反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有了理论而已。
实际上我们六个对相对论都他妈不懂,或者说那些科学家把一切都弄的相对复杂,我们这些科学之外的人根本就入不了门。
许波平常少言寡语,但说出的话从来都能切中要害:相对论吗?我们了解很少,这是一种很深的学问,是物质间相互作用的高深解释,是物质间运动原理理论。
其实我现在对相对论也是不甚了了。
后来我看了一本有关于陨击力的书,书上说万事万物间都有陨击力的存在。我们就是在这种陨击力的作用下,相互认识、交往和恋爱的,就象星球间的陨击力一样,人与人之间的陨击力也是分合相间的。
我与纪幻、唐梦也许就是陨击力的关系才会走到一起的,纪幻和唐梦也许是陨击力更接近才会淡恋爱,或许是陨击力也有正负,他们的陨击力差的远了,后来才分手的,陨击力这玩意的确很他妈的牛逼。
风也是有陨击力的,食物也有陨击力。如果缺少食物的陨击力,就无法抵挡风的陨击力,所以我才会被风吹的很冷。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各种陨击力都呼啸而来,我迎接不暇,他妈的陨击力这东西越来越嚣张。
“咳,起来。”有人喊着。
我直起身子一看,三个汉子把我围在中间。
“有钱吗!哥们,兄弟们近日手紧,借点花花。”
遇到打劫的了,我的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妈的,你啊!” 一个高个子喊道。
我一看他,头更大了,这正是车站那个卖地图的。
这是从他身后又跳出一个矮个青年,站在我面前,他伸出手拽住了我的衣服领子。
“小子,看你还耍什么花招,把钱掏出来。”
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另一种是你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我没有能力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就范在他们手上,可我又没有钞票,这是很真要的事情。
看起来,我只有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了。
也许是我命中不该遇此磨难,一队巡警从此经过。
“干什么的。”
他们喊道。
“不干什么,玩呢!”矮个子回道。
巡警走了过来,看着我们。
“是不是打架,尽他妈添乱。”
“没有,没有。”矮个的冲我说:“我们是不是在玩。”
矮个的说这话时,眼里露出了凶光。
我没有吭声。
巡警说:“玩,这黑天半夜的,玩他妈啥?”
高个的搭话说:“那个…,同志。要不我们这就走,不给你找麻烦了,”
巡警瞅瞅他们。
“下次黑天半夜的不要乱跑了。”
“是,是。”大个的点着头,向其他人使着眼色。
随后几个人溜走了。
“喂,你是干什么的。”巡警问我。
“我,我,…”
我被他们领进收容所,将随时会被遣送回乡。注1
收容所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象是一个大监狱,在里面你会感觉到人的悲贱。在收容所里,你要去劳作,挣回被遣送回乡的路费。这里人多,也就分帮结派,也就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件。
侮辱的和被侮辱的,这种事经常发生,我没有经历过却想象的到,如今经历了不禁一阵苦楚。
收容所就是一个侮辱的和被侮辱的地方,在这里根本无从谈起尊严、自信这些大而无实的名词。
他妈的,尊严、自信有时候就象白白的长毛蛆一样,让你恶心。
在砖厂时,黑子和大鲁我们常在一起闲谈。大鲁说在家乡时常被人欺辱,黑子说他只有欺辱被人,别人休想欺辱他。
今日想来,那似乎也是侮辱者与被侮辱者的游戏,不过那种侮辱与被侮辱同我现在所经历的侮辱与被侮辱是不一样的。那是有关尊严的,这却是人格正在受到侮辱,有时候人格受到侮辱的伤害远远大于尊严受到的伤害。
实际上,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受到人格上的侮辱。
我要被送去劳作,我被他们稀里糊涂的送上列车,然后又稀里糊涂的不知走了多远。
列车停了下来,在这里我们将要转站。
一个看守领着我到了一僻静的地方小便时,我对他说。
“放我走吧!”
我求那看守,他瞪着我不说话。
我从袜筒中淘出一百元钱,塞进他手中。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积蓄,是我准备在危难时刻用到的,没想到现在真的有用处了,但不知管不管用。
“求你了,拜托。”
我说。
看守转过头看向别处。
我就顺着路轨跑出了车站。
几天后,在别处。
这是一座中等城市,他正在建设中。
我走在这城市深深的黑夜中。
我将身无分文的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第三章完>
注1:上个世纪未曾有收容所黑幕的报到,后经过国家大力整顿后,收容所改成救助站成为帮助弱势群体的一个重要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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