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原是常州的望族,世代书香,加上陆老先生是学者兼外交官,很有学问,因此小曼家学渊源,自小就受琴棋书画的熏陶。她九岁随父到北京,后来在北京教会学校圣心学堂读完中学课程,法文的基础已很好。十五岁起,又专为她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教她英文。三年后,她的英文也很流利了。十八岁开始,北京社交界已经传闻有一位外交官的掌上明珠,能诗能画,能写一手蝇头小楷,能唱歌,能演戏,并且热情、大方,彬彬有礼。当然更能使人产生好感的,是她那明艳的容光、轻盈的体态和柔和的声音。因此,当她一出现在当时的社交界,人们顿时被她照人的光彩所震慑。起初我还不太相信人们对她的盛赞,自从那天随胡适之到陆家后,我也对小曼很钦佩。她的古文基础很好,写旧诗的绝句,清新俏丽,颇有明清诗的特色;写文章,蕴藉婉约,很美,又无雕凿之气。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见宋人院本的传统。而她写的新体小说,则诙谐直率。她爱读书,英法原文版的小说,她读得很多。因此,北京许多大家子弟和少年得志的新贵,都想和她接近,求亲者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她在十九岁时,由父母做主,与无锡人王赓定了亲。常州与无锡,原属一府,并有乡谊。王赓毕业于清华大学,后来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哲学,又转到西点军校攻军事,他与美国名将艾森豪威尔是同学。一九一八年回国,第二年,顾维钧被北洋政府任命为我国出席巴黎和会代表,王赓任武官。
徐志摩与王赓原是好友,经常在一起,每当星期日,他常与小曼夫妇到西山看红叶,到“来今雨轩”喝茶,或去舞厅跳舞。小曼爱好文艺,对志摩这样一位才情横溢的诗人自然是很敬仰的,因此经常向他请教一些文艺上的事,感情虽很融洽,但是很纯真。王赓在北京时,因事忙,有时不能陪小曼出游,就邀志摩代劳。起初,志摩也出于友情难却,加上对小曼印象极好,也就乐于充其任。但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何况爱好相同,意趣相投,共同语言一多,谈话内容就丰富了。自从王赓调任哈尔滨后,志摩和小曼接触的机会更多了。那时候,虽然社会对这才子和才女本来刮目相看,他们的接触一多,就瞠目起来,流言飞语也就离奇了。这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就给他们的交往带来压力。人的感情也真奇怪,越是出现压力,越是有人误解和非难,越要斗争,感情也越深了。因此,他们很自然地从友情发展为爱情。志摩当时是比较能克制的,因为一个使君有妇,一个罗敷有夫;他立即想到悬崖勒马,以免掉进爱情的深深的旋涡中不能自拔。因此他在一九二五年赴欧洲,以便使爱情的火焰冷却下来。但是到了柏林,感情上受到新的打击,他心爱的儿子彼得已经在一周前夭折了。志摩在悲伤之余,更觉在异国有漂泊之感。这时,他突然接到小曼病重的电报,他又不顾一切地回到北京。这一回来,两人更难舍难分了。用小曼自己的话来说:“他给我的那一片纯洁的真情,使我不能不还他整个的从来没有给过人的爱!”(引自小曼给我的信)志摩与幼仪的婚约也在此时解除了。
引达夫后来的话来说:“忠厚柔艳的小曼,热情诚挚的徐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借放火花,烧成一片。”
总之,小曼这样一位曾震动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郁达夫语),效文君而下嫁相如,但是家庭的压力更加上志摩事业上的不如意,内忧外患,使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甜蜜。志摩是我的挚友,在文学上、人品上,我是极推崇他的,但是他性格上的懦弱,还有一点中国封建社会中形成的读书人的软弱和天真,使他未能帮小曼和自己冲破封建卫道士的精神桎梏,是我所感到遗憾的。志摩不幸早逝。至于陆小曼,在徐志摩逝世后,也离开了徐家。后来她又结婚了,一直在上海教书和卖字画。
现在,小曼已早作故人,她的风采和文采,她的豪情和柔情,都变做一抔黄土,满目蒿草了。处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们,将如何对待今天的陆小曼?将用什么态度来支持和帮助崭新的陆小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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