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

她坐在门槛上，耳朵边挂着用红苕藤做的耳坠，一只小手拿着用碎瓦片做的碗，里面盛了些土，另一只小手拿着枝条做的筷子，正夹起红苕叶子做的菜，吃着香喷喷的饭。

“mua mua mua～～～”几个孩子又齐声说吃完了。

接着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样子，洗碗、收拾整理、打扫卫生。

她很开心地笑着。她是这群孩子里的大姐姐，总领着弟弟妹妹们扮家家，又领着她们在山头奔跑，漫山遍野地找野地瓜。有一次遇到一条青色的蛇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大家被吓得魂飞魄散，飞一样狂奔下了山。后来每次经过那个地方，都要绕着它，然后快速跑走。

她那时候不敢过河，但喜欢和外公外婆到河对岸去，这样就可以去街上吃最爱的米线和米粉，或者就可以去舅奶家里做客玩了。

她常常在过年的时候，能盼到爸爸妈妈来看她。

后来，她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亲妹妹也和她一起住在外婆家。晚上，她总喜欢挨着外公睡觉，因为她觉得外公不凶，抽着竹筒烟的样子让她很好奇，还什么时候都对她慈祥的笑着。她也很喜欢外婆，她知道外婆对她很好，但是外婆很严厉，她有些怕。妹妹倒是敢挨着外婆睡觉。

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和妹妹就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可是，她和妹妹太小，只会站在一旁哭，看着爸爸妈妈争吵打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在学校很乖，学习也很棒，常常拿奖状回家。妹妹就很调皮了，笨笨地跟在姐姐后面。

在一个冬天，她们一家四口离开了她的儿时故乡。她在另一个乡下，结识了新的小伙伴。有一个小伙伴和她一样刚刚转学过来，可惜只同窗了一个学期。她和妹妹仿佛有代沟，她喜欢和她的小伙伴们待在一起无话不谈，却总是对妹妹很狂躁。

一晃眼，在别人家里寄养的日子结束了，她的爸爸妈妈在老家盖起了属于自己家的房子。她要和妹妹早起，一起走很远的山路去上初中了。她还和从前的小伙伴们常常待在一起。

那时候她和妹妹在家因为用水不便，就懒得洗衣服，丢在一条长板凳上。实在快没有衣服换的时候，她才发现凳子上的校服多了一些霉点点。

那时候也还没有厨房，她和妹妹就在门口的临时小灶上，做熟饭菜就行了。妹妹总是嫌弃难吃，她总是不知道有滋有味，从来不挑食。她和妹妹还会扛着锄头，去屋后地里栽一些新鲜的蔬菜，虽然多半长得瘦弱贫瘠，但是她常常去看它们，在山坡上唱歌。

她喜欢坐在二楼看只有几个频道的电视。妹妹跟她一起看，也常常溜在外面和小伙伴玩。她喜欢窝在那个山头上的家里放音乐，搬着凳子在屋门口抄歌词，胡乱写些不成样的文字，在那个屋顶眺望欣赏风景。她在家里，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她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评判。她突然变得话很少。她开始不再认真学习。她不再拿奖状回家。她经常伤感，落寞。她渴望有人拯救她的失落。她时常感到孤单。她开始憧憬爱情。可是，一切都只是泡影。她只是陷入了迷茫和混沌。

她中考差一点考进县城，不想拖累家里，去了离家最近但最差的高中。她从前的小伙伴们都去了县城。她的妹妹，不再傻乎乎，也考进了县城。她和小伙伴们常在放假时，又聚在一起。可是她在高考前谈了恋爱，高考得一塌糊涂。

暑假，她只身一人回了外婆家。八九年的光影，她十分想念外公外婆，也十分想念小时候的快乐。她做梦都想回去吃一碗米线和米粉，做梦都想回到那个温暖的故乡，走在那条小路上。

她见了妈妈小时候最亲的姐妹，在她家里过得舒适惬意。她记得小时候姨曾送给她和妹妹一套特别漂亮的新衣服，也曾羡慕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姨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她又收下了姨送给她的新裙子。只是她似乎不太懂事，常低头玩手机，又木讷又不会讲话。

她回到外婆家的时候，那个山路还是弯又弯，那条街上还有好吃的米线、米粉，那个通向大门口的小路上还是仙人掌立于两旁，那个门槛一样只是觉得门仿佛变小了，那条河还在只是修上了桥，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我的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弟弟妹妹，这么多人，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她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方。她又看到外公的竹筒烟了。她又能和弟弟妹妹摘仙人掌的果，被刺扎手也开心了。

她和最小的弟弟去溜毛驴，和外婆去山上的嫩包谷地撒肥料，和外公去河对岸的熟玉米地里收割，和舅舅舅妈还有弟弟妹妹们去大山深处采蘑菇。她热爱这个地方，她不再觉得孤单。

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外婆送她到路口赶车。外婆偷偷抹着眼泪。她害怕自己也会哭。轻轻的安慰，轻轻的拥抱，外婆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告别姨的时候，她提了很多行李，都是姨和姨的公公婆婆送给她的，姨夫还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她又一次与儿时故乡告别。

回到学校，她去复读了。重新来一次，她不甘平庸。高考成绩还不错，可是她填报志愿的时候犯傻，被一个学费昂贵的本科学校录取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它离一个儿时伙伴的家很近。

大学，她同一件事错了两次。她曾以为这会是归期，原来也只是一场闹剧。这是她的高中同学，无形中带给她的伤痛，也是她自己，一手造成。

她在儿时伙伴的故乡上大学，又怎样呢，两人也只有寥寥两面。

她的爸爸妈妈再次争吵打架了，这次，好不容易办的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好不容易办的户口本拆成了两个本。

她以前想，天天吵为什么不离婚。现在她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个实现的想法，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的家，散了。

她还是迷茫，一直混沌。

她坚决和高中同学分手了。她妹妹也和男朋友分手了。她删除了所有的联系。她想，她早该做这个决定的。她，太傻了。

她从前的小伙伴们，各自在世界的另一端，她常常把话藏在心底。没有人能走近来，没有人让她想要倾诉。她那个儿时伙伴，也在追逐的路上，要放下她了。

她有些难过。她明明很心痛。可是她说，那就这样吧。她不知道她的儿时伙伴，那个陪她聊天，给她安慰的人，要去哪里呀。

她的妈妈打电话过来，问过年要不要一起去另一个新的老家，她搪塞说她想回外婆家去。她的妈妈说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妈妈讲。可是她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不会跟妈妈讲。好在妈妈的话还是让她心里温暖了一些，她明明需要妈妈的关怀，还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她的妹妹也打电话过来了，总是对她说照顾好自己，她就会一脸嫌弃和烦躁起来。她讨厌妹妹提到她会去妈妈的新家，讨厌妹妹提到爸爸没给她打过电话。好在妹妹说，她去完以后会到外婆家来找她，她又敢一个人回去了。

她的爸爸没有打电话过来。她的爸爸生日那天，她上课忙了一天，忘记了。昨天突然想起来，非常不知所措。她想给爸爸打一个电话，可是她又无法开口了。她在怪爸爸为什么一连两个多月都不给她打电话，即使从前也有过。她想，是另一个女人已经取代了妈妈的位置，是另一些孩子，也取代了她，并代替她接受了该给她的爱。她无法停止地猜想，无法停止地责怪。她曾半夜哭着醒来，爸爸不再是她的了。她不会打电话过去了。

现在，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走着。耳朵最害怕孤独，所以她常常爱听音乐。还是那个，从前她一耳倾心的音乐人，他的音乐，总是能陪伴她，给她力量。对此，她十分感激。

吃着吃着饭，眼眶却湿润了。她收到一条信息，一个刚认识的伙伴发来的感谢。她竟然会因此感慨万千。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孤独。虽然她一点也不害怕孤独。她想好好哭一会儿。

她多想她还是一个小孩。她多想她的爸爸妈妈曾经筑起的家。她多想时光能够倒流。

她是个懂事的小孩，所以，她只是想想。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