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和朋友们的圣诞晚会

周五的晚上是小溪和朋友们的圣诞晚会，我们班算上两人因家距离太远而提前离开的同学，共计十二人因小溪而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了这次令人难忘的派对。

坐在轮椅上的小溪是我在语言班的同学。起初并不知道她是来自中国，因为第一堂课上她操一口流畅的美式英语，自信并坦率地讲述着她的经历和爱好，白皙的面颊上挂着自然恬淡且真诚倔强的笑意，也从那时起我记住了她--Christina（小溪）。每天和小溪一起上学是一件幸福的事，她总是可以让她身上祥和的气氛静静地淌进人的心底。平和的小溪，在小组讨论的时候也和同学们一样，会为一个问题争论到面红耳赤；也经常听她和来自自己曾经逗留过的国家的同学谈笑明星美食，兴致浓时，她也调皮地吐槽、八卦地追星；偶尔，我也留意到经常独自一人发呆的小溪，眼神里饱含着一种十分荣耀的孤寂。总的来说，小溪—一个芳华正年少的女子，坐在轮椅上，仍旧是欢乐地在与享受着与人相处的时光，她仿佛是春天的小雨，正慢慢地浸入大家的心田中。正因为这样的她，我们全班的同学才乐意接受这样一个机会，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圣诞节晚会。

那是小溪所在的一个残疾人组织所主持的派对。据小溪说，她就是申请了这个残疾人的互助组织，才有机会从中国来到马来西亚读书。派对当天，我们语言班的同学分两拨前后到达。我和几个同学匆匆忙忙赶完课业，赶紧打车去到上次我们包装礼物的地方。一进院子，我们看到另一班同学已经抄起扫把、铲子浩浩荡荡地驶向户外的晚会现场去了，家里还留下几个女生。

“Hey, where’s the little boy？（嗨，那个小男孩去儿了？）”我试图去搜寻上次包装完礼物离开之际，遇到的那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儿，不明缘由地嚎啕大哭。时至今日，他哭泣的样子仿佛就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十分清晰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那个涕泪纵横的小男孩儿有着黑黝黝的皮肤，圆嘟嘟的小脸，两条浓眉之下，嵌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光，两行晶莹的泪珠子齐刷刷地从眼睛流淌下来，鼻梁坚挺，本来就厚重的双唇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膨胀。我之所以这么留意那个小男孩，一方面是因为他似乎是这个大家庭里唯一一个身无残病的人，另一方面也因在一旁坐轮椅的父亲，想方设法地安慰他。那个沉着的老父亲，在我们包装礼物的那天，他一直围着我们忙前忙后，看得出来他不怎么擅长表达，但面容慈善和蔼。我听小溪说，小孩的爸爸妈妈算是这个组织的主要负责人之一，管理者将近五十多个残疾人的吃喝拉撒。尤其是小男孩的妈妈，一个特别坚强独立的女性，也是这次活动的主办人，据介绍，晚会期间有她的演讲。小男孩还有一个姐姐，十五六岁的样子很漂亮，但和爸爸妈妈一样坐在轮椅上，她特别沉默，似乎根本不愿意和别人多说一句话，自我第一次到小溪的住所至今，还从来没有见她笑过。

“Should be on the venue.（应该在现场）”同学回答说。

我回过头来问:“Where’s

Christina?（小溪在哪儿）”

“Inside the room, Sera help her tomake-up face.（在房间里，Sara在帮她化妆）”

于是，我们几个推推搡搡地跑到里屋，心情异常兴奋，估计大家都很想看小溪化完妆的样子。这间大房子分两层，下层主要是生活区，分布的有厨房、饮食区、储物室、活动厅之类的。上层主要是卧室，由于这边绝大多数人行动不便，他们会有个类似电梯的床板，用来带载他们上下，倒还算方便。上面的房间的地上除了毯子，基本上没有摆放多余的物件，看起来倒还算干净。只是屋里的味道有些刺鼻，汗味、尿味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让人闻之晕眩。我心里在想：小溪这个女孩子真是不容易啊！一个人背井离乡为了自己生存的价值，来到一片陌生的地方学习，要是父母看到她生存的环境是这个样子，该是多心酸呢！这样想着，我便觉得我是个如此幸福和幸运的人，我凭生第一次感觉到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的满足感，内心充盈了感动。

“哇噻！”旁边的金秋忍不住叫了出来，我的思绪被抽了回来。赶紧跑到小溪的房间，一看，这是谁啊？一双丹凤眼里布满星辰，樱桃红唇一启就是蜜语盈盈，一笑一颦尽是桃花秋水，眨眼回眸之间都带春风。小溪是漂亮，但是这样的小溪格外清澈明亮，竟不像是去当中文翻译去了，这般典雅精致倒像是准备去参加舞蹈比赛或是去演奏她最擅长的古筝。

等小溪准备好了，我们一行就赶到现场，之后大家又一起忙忙碌碌地准备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等到了用餐时间。这时候，金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看看，那边坐在轮椅上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她见小溪画了妆顿时不一样了，就跟我说自己也要回去拿化妆盒补妆一下。嘿嘿！真是爱美之心人真是皆有之。”

听着金秋讲述，我回忆起来了，那个女孩子我记得，短头发，长相不算漂亮，听说因为中风，导致她不仅一半身体不能动弹，甚至她的半面脸也僵化了，但这似乎并没有减少她对生活和人的热爱。每次见到到她，只要眼神和她碰见了，总会收到一个半脸热诚的微笑，那样的笑容仿佛在说：“不管命运如何安排，我爱我自己，我也爱你们。”

很快用餐结束后，晚会正式开始。两个如夕阳一样温暖的老吉他手弹唱着两首节奏欢愉的圣诞老歌拉开序幕，醇香的节日气氛瞬间弥漫开来。我站在最后一排，看着周围的人群挥动着双臂，留意着那些快乐的音符在人们的脸上幸福地舞蹈，有的人跟着伴唱，有的人抱着孩子晃动着身体，有的人闭着眼睛好像在回忆昔日的情人。那一刻，有一股莫名的感动从心底里涌上眉心鼻尖，一种无言的欢欣在这方寸之地开出了飘香四溢的花朵。生命是条长河，大家从自己命运的源泉处汇到这一方，路途的坎坷都是过往，明天的方向才是期望。

“哒哒哒哒，嘟嘟嘟嘟，啊啊啊啊……”

这样的时光总像是一杯牛奶咖啡，喝完了，就没有了。正在大家还在回味的时候，歌曲的部分停止了，晚会负责人，也就是那个哭泣的小男孩的妈妈开始演讲。

“我，生活在一个残疾人的世家！我有一个八口之家，除了我的母亲，我的家人全都坐着轮椅，不能走路、不能奔跑，全凭母亲照顾我们。有时候，命运的不公还不仅于此，后来，我的母亲也因积劳成疾而残疾了……”

她拿着话筒开始哽咽，声音开始颤抖，越到后面，她的语调就悲凉、无助、绝望，那语调变得凌厉，像一把尖刀，一刀一刀地划开人们的心灵，她在控诉命运，她左手打着话筒，右手指着天，想把自己深沉的悲苦和无奈公诉于众，想找苍天和大地找个说法。

她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她说：“作为家里的长子，我很早就要开始负责照顾我的家人。尤其是在我母亲倒下的那段时间，似乎有千斤压在我瘦小的肩上。我觉得不能呼吸，我问我为什么要出生再这样一个家庭？我甚至想过死，只有死才可以解脱。可是，我死了，爸爸爸妈怎么办？弟弟妹妹怎么办？于是，我咬着牙，抛掉所有的念头，一心为了我们可怜的大家庭，好在我挺过来了。我当命运考验我，但这场考试还远远没有结束。多年以后，我嫁人了，我的丈夫和我一样也坐在轮椅上，可怜的是，我们还剩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我们给了她生命，但却不能够给她正常人的生活……”

这一切足以摧毁她。生命最轻的选择是结束，生命最重的选择是承重前行，每天向着阳光去活。面对命运的不垂青，生即成为美丽的挑战，而她选择面对。生，总是孕育着新奇和价值；生，也总是播种着希望和未来。即便太多的时候不能顺遂心意，但只要生着、活着就能去感受爱，这就够了！我这样去理解她和她的话，因为当她说到她祈求苍天，求大地给她们家里一个四肢健全的人时，我听到她声音里面带着恐惧的期盼，最终，命运听到了他们的愿望，她终于又来了一个可以自由奔跑的儿子。

人都得活在相对平凡的世界中，但都以绝对主角的身份去演绎自己的悲欢离合。

演讲的结尾处，她终于绽开了笑脸，希望似乎爬上了眉梢。她带着喜悦的音调，满怀欢喜地地介绍了这次晚会承办的各个项目的年轻人，其中包括她的女儿。说到她的女儿时，她变得更加慈爱，从她话筒里传递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在抚摸着女儿冷酷的脸，她近乎词穷，想从脑海中挖掘出所有的赞美之词句去表达自己的女儿的欣赏。终于，妈妈的爱和承认换来了那位冷冰冰的小姑娘的热泪和笑容。

黑格尔说：“凡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时常像是朝圣路上的锦囊。生活中又有哪一种存在是奇怪的呢？又有什么钻石可以照耀心灵的力量呢?记起三年以前阅读茨威格的《心灵的焦灼》的时候，时常对小说里面的句段文字因不理解抱有偏见。那时候小说中的积极和消极的同情曾一度让自己遭受心灵的焦灼，所以不满意主人公霍夫米勒消极的同情的爱导致渴望自由与爱情，却被身体的残疾束缚在轮椅上的艾迪特的死亡。就在今天因为这个演讲我能够进一步去体会这个关于同情的故事了。

演讲结束，终于迎来了那个每个人都眼红的环节----抽奖。关键时刻，已经没有谁还能稳若泰山地定在椅子上，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子，纷纷伸长颈脖，嘴里流着哈喇子，望眼欲穿地盯着主持人手上的抽奖箱和抽奖人（马来当地稍有名气的歌手）。这场景，如果道路边的路人甲看到，会不会错觉地认为是一群饿了五六天的狼像长颈鹿一样伸长着脖子去盯着看得见够不到的猎物呢？大家竖起耳朵，留意着动静。

第一个，不是。

第二个，不是。

第三个，”Antumy, from Taylor’s!（泰来大学的金秋）”

“Wow, ah, wow, ah...”金秋几乎是飞到前面领的奖。希望来了，同学们顿时振作了精神。

下一个，不是。

下一个，”Joseph, from Taylor’s!（泰来大学的约瑟夫）”

“Wow, ah, wow, ah, wow....”大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既兴奋又不知所措。因为约瑟夫已经走了，慌忙之下马克斯上去领了他的“幸运”。

下一个，”Jane, from Taylor’s!（泰来大学的简）”

“Ha ha ha...”我都已经记不得是怎样上去的，回来朋友们说我是不是学过中国功夫。无论如何，毕竟今晚的我们，因为小溪成了幸运儿，其实自己一直都是幸运者。

下一个，”Christina, beautiful

hostess!（小溪，我们美丽的主持人）”

“Wow, ah, wow, ah, wow...”是小溪，这欢呼声几乎淹没了整个小区的安静，不论是泰来的同学，还是组织里她的朋友们都在真诚地祝福这个善良美好的女孩，祝福她的明天会更好！

下一个，”Abu, from Taylor’s!（泰来的阿布）”再一次惊呼，有一出闹剧。阿布因为害怕待会回家驾车要睡觉，所以跑到去休息去了，手忙脚乱之下，大家把富推了上去。

接下来，”Phu, from Taylor’s!（来自泰来大学的富）”

这下子彻底乱套了，无奈之下只能叫杰瑞去顶替富.

最后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惊心中惊喜地渡过了。抽完奖，大家都非常满足。我们把自己的感恩和心意放进”Auld

Lang Syne（友谊天长地久）”的歌词中，打着节奏唱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祝福每个人在这个不一样的圣诞晚会里采摘到自己的幸福。

散会后，我们帮忙收拾完了场地夜也深了，但大家并没有觉得疲倦，其中几个还决定去KTV继续着意犹未尽的派对。想着明天的学习，我和金秋决定回家。

路上，夜色醉了空气，星光中洒下些许浪漫的气息。高速路上车辆不多，两面鹅黄的霓虹灯相互辉映着熠熠生辉。我们的车里飘扬起热情的中东舞曲，加上年轻气盛的中东快车爱好者驾车司机，不得不使同行的同学心惊胆战地祈求上帝保佑，保佑这辆舞蹈的汽车驾驭这激情的速度平安地到达目的地。但是，那一刻，我的心已经轻飘飘地飞走了，我在想会不会在这一刻，小溪的心也已随去思绪，感情跟着眼神顺着这已知的方向、未知的去路，延伸到无限遥远的前方了呢？

                                                                                                              马来西亚.SS15

                                                                                                                2015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