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戴口罩，喷酒精，检测体温，门口社区的人说了，一切得按规定来，漏了一个环节不给走。王秀跟武装队员似的，从小区门口到她家1栋403，十几米的距离，从前一眨眼就到了，现在要好几分钟。
家里闷，王秀放下菜，跑到卧室开窗户，冷风一吹，她想起来一件事:她有话要说，她张张嘴，一副大嗓门出来了:“张志斌！！张志斌！！”
她怕房间里的人听不到，特意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大声说:“张志斌，你的美梦做不成了，看看，天天和我这个黄脸婆待在一起，糟心吧！”
王秀砸吧砸吧嘴，觉得不过瘾，又骂了一句:“你他妈活该！”
房间里传来一阵“咚咚”声。
王秀欣喜不已，她不用看也知道，张志斌气的捶墙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张志斌气的吹胡子瞪眼不关王秀的事，王秀只是心疼那面墙。
开饭时，张志斌才从房间出来，放在平常，他会说上一句，饭菜真香。但有一次，王秀坐在桌边，一边剔鱼刺一边说“你很喜欢说话吗？”从此，张志斌便闭嘴，再也不去讨好王秀了。
张志斌个子大，走出来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去当打手可惜了，他吃的也多，美味都进了他的嘴里，红烧肉进去了，滚烫的鸡汤进去了，吵的喷香的蒜苗也进去了。
张志斌满足的哼了一声，可他立马就后悔了。
王秀冷笑一声，说:“好吃吧？把你小情人带来啊，我这还有饭，让她尝尝。”
王秀总找任何机会跟张志斌搭茬，有时候，张志斌会想，当初为什么会和王秀结婚，为了她有个好说话的父亲？还是她穿大衣时的潇洒样子？
张志斌低下头，很无奈的样子，“多少钱？”他问。
“今天有鸡汤，多给二十块。”
张志斌回房间后，王秀拿过四十块钱，将它们迅速地装进钱包。
二
这个她千骂万骂的张志斌，是她的丈夫，准确的说，应该是前夫，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明明白白算清楚了，就差一个离婚证书。
本来张志斌从上海回来，是要和王秀办离婚的，办完就走，谁知道，疫情突然爆发了，民政局不开门，路都封了，人也回不去，就造成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局面。
王秀收拾完碗筷，躺在床上，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张志斌每天给她20块钱生活费，五天下来，已经是一百块了，不亏。
但是她又想，他张志斌每天喝水，上厕所，用的水也是钱呐，她不是个小气的人，去年她和女儿去上海，去张志斌家，一进门小狐狸精就立了规矩，狐狸精脸上笑着，身体却离她们很远，上个洗手间她都要唠叨半天，哦哟，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的。
王秀想着，得把水费要回来，这是她的家，一切都得她说了算。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脸部线条恢复了安静时的样子，她的脑门上有很多皱纹，整张脸像一张褶皱很多的饼皮，但不得不承认，她安静的时候很美。
王秀二十岁的时候，也是村花一个。隔壁家的周二总爱跟在王秀屁股后头转。
王秀对周二印象不深，只记得周二爱笑，他一笑，王秀便知道了，这是一个没有门牙的小伙子。
王秀把他当哥们，经常使唤他去买零食。
周二乐于被使唤，有时候王秀和朋友们跳皮筋，他就站在那，给她们撑绳，脸上笑眯眯的。
有一次，王秀跳完皮筋，天已经很黑了，
周二却不见人影，她正要找周二，脸上突然一凉，回头是周二咧开嘴少两颗牙的笑脸。
王秀被亲后，回家找她哥哭诉了半天，最后，她哥找了几个小混混，在学校门口堵周二。
王秀诧异地发现，周二空有一身腱子肉，实战起来根本是个菜包，那些混混像踢足球一样把周二按在地上摩擦来摩擦去，周二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周二身上的皮都被打烂了，这回，他终于不笑了，嘴巴歪斜着，口水流了一地，王秀在边上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从那这之后，她再没见过周二。
三
然后她就遇见了张志斌，张志斌和周二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张志斌高大地像个私人保镖，说起话来男人味十足。
王秀开始和张志斌约会，张志斌身材咋呼，但性格比较斯文，对王秀很客气。
但这种客气，只限于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王秀性格风风火火的，仇家比较多，经常有人来找麻烦，王秀别的没有，就一双飞毛腿溜的飞快，王秀是她们学校长跑第一名，好几年都是蝉联冠军。
有一回，王秀和张志斌看电影，在路上遇上几个光膀子混混，看架势就是冲着她来的，王秀看大事不妙，刚想跑，可转念一想，身边的张志斌怎么办？
王秀拍拍衣服，左右看看，然后一屁股赖在地上，大声叫喊:“欺负人啦，抢人啦！”
最前面的混混拨开人群，把王秀从地上拉起来，又狠狠地推搡了一把，王秀整个悬空，“咚”一声摔下去。
王秀哭嚎地更带劲了，二十几岁的嗓子喊出了四十岁的泼辣劲，她成功的吸引了一个看大门的保安。
保安走过来，吸溜一把鼻涕，对混混说:“你放开她。”
混混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便也害怕了，领头的那个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句，说“走！”那些混混才浩浩荡荡离开。
王秀半条命吓没了，这时张志斌才赶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这下王秀知道了，他张志斌在外人模狗样的，其实背地里是个怕死鬼，他借买水的名义离开，生怕他自己有半点闪失，他的算盘打的响着呢，买完水一直躲在附近观察，看混混走了才出来。
王秀把那瓶水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喝什么喝！”
四
王秀那晚就当着全家的面，说，张志斌是个十足的王八蛋，她要和张志斌分手。
王秀他妈急坏了，转过身就扯她耳朵:“死丫头，你疯啦！”
“一个中专生，还以为自己能耐比天大呢！”
“你去街上转一圈，看哪个男的敢要你？”王秀她哥也跟着帮腔。
只有王秀她爸一句话没说。
过了几天，王秀半夜去客厅喝水，在一片乌漆嘛黑中发现了她爸，她爸坐在沙发上，终于说话了:“你这个学历，找个老板，亏吗？”
最终，王秀受了低学历的蛊惑，嫁给了张志斌。
张志斌的尊重只在恋爱时给予王秀，婚后，王秀做家务时，他总做帮忙的样子，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事轮不到我。”，王秀能听出言外之意:这么一个老板，怎么就娶了一个中专生？他不图舒服图什么？
张志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是干这些粗活的吗？他要的是优越感，明白了这一点，她便想着花样地使唤张志斌。
家里的菜没了，王秀对张志斌说“你去买菜吧，”
“这不是你的活吗？”
“我一个中专生，怎么分得清哪个是参菜啊？”
张志斌沉默了一会，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很久以后，张志斌才发现，王秀除了书本上的知识，别的什么都懂，根本就是个万事通，他悔恨万分。背地里埋怨了王秀一万句。
五
王秀通常等张志斌和小狐狸精通过电话才睡，他们家隔音不好，张志斌常常说一句话笑一声，有几回没笑，原来是在讲悄悄话，王秀模模糊糊能听见几句，她不得不感慨，小狐狸精是个勾魂的能手，能让男人讲这么露骨的话。
王秀找来女儿的耳机戴上，点开音乐播放器，听歌。这是她最快活的时候，王秀是个很难被取悦的人，常人的喜乐入不了她的眼。结婚的时候，张志斌问王秀怎么不笑，王秀简单明了的回复:不想笑。
她点开微信，发现有一个玩K歌的人加她，验证信息是:美女，交个朋友吧！
王秀不怎么玩微信，只在实在无聊时才点开看看。
王秀同意了，那人便一直殷勤地夸她，王秀看了一眼，没回。
她熟悉这个头像，头像的主人挺无耻的。
他们之前聊过天，有一回，那人问她:你老公在家吗？
王秀回复:离婚了。
那人发来一个奸笑的表情，说:我也没有老婆，要不我们凑合过吧。
王秀仔细询问了那个人的家庭情况，小心翼翼回了句:你多少岁？
那人问:你多少岁？
王秀回:45
那人回:我30。
那人又说:你K歌里的照片挺漂亮的。
王秀没吱声，那是女儿帮她美颜的，黑眼圈鱼尾纹都弄没了。
两人决定视频聊天，聊完王秀信心十足，但那边很久才回了一句话:
大妈，一边玩去吧！你害不害臊啊？！这么老了，还出来忽悠人！
王秀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一股血气直往上涌，她甚至没回嘴，就立马把那人删了。
她想，自己命怎么这么不好，找丈夫没找到一个踏实的，网上交友还被嫌弃，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王秀看那人还在给她发消息，就回:上次还没聊够？
对方发了个问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六
很快，对方发起了视频聊天，王秀愣了几秒，点进去，她仔细看了看，发现是一个挺清秀的男人，不是上次那个小王八蛋。
王秀决定给他陪个不是。
语气得委婉点，她想，张志斌都能说那么肉麻的话，自己为什么不能？？
于是，她回:亲爱的，看见你，我骨头都酥了，你人很好，虽然我们有误会，但请你原谅我。
她又补了一句:“我们好好相处吧！”
那人没再回。
王秀放下手机，睡下了。
这几天王秀的睡眠不是很好，她一般很早就醒了，然后打扫卫生做饭。
这天，王秀刚要出门扔垃圾，发现没带口罩，她找了一阵没找到，正烦呢，张志斌从厕所出来，伸手从冰箱上拿出一包口罩，递给她。
“你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王秀瞪着他。
张志斌耸耸肩，“冰箱上比较干净。”
王秀突然发现，张志斌最近有些奇怪，他上厕所的时间越来越早，几乎每天，王秀都能跟他碰个面。
张志斌脸上挂着一种复杂的微笑，带着点沧桑。每次碰面，张志斌就笑一次。
王秀没搭理他，照样该干嘛干嘛，有时候，饭菜端出来，
张志斌吃是吃了，可心思根本没在饭菜上，偶然的一次，王秀发现张志斌目光的尽头是她。
王秀心里直打鼓，张志斌越这样，她越不安。
王秀说不清楚对张志斌的感觉，但自己是真的恨他，气他。王秀曾经有两次想杀了张志斌，一次是坐月子的时候，她身子虚，生完孩子半条命没有了，医生护士反复强调要买些好东西给王秀补一补，要不然会落下后遗症。
“我想喝鸡汤。”王秀对张志斌说。
张志斌站在一旁，冷冷地说:”你不是金贵的人。”
“我妈比你还瘦呢，坐月子的时候喝玉米稀饭照样过来了。”
于是王秀喝了一个月的玉米稀饭，结果落下了肠胃不好的病，差点得肠癌。
另一次是张志斌出轨，那天王秀和张志斌刚吵完架，王秀骂张志斌是个睁眼瞎，信错了人，餐馆差点让人卷跑了。王志斌气急败坏地说，我在你这是睁眼瞎，我在别人那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晚上，王秀接到了张志斌的电话，张志斌一字一句地说，我出轨了，离婚吧。
王秀气的浑身发抖，她在枕头旁放了一把菜刀，但她的计划落了空，因为从那之后，张志斌再没回来。
七
王秀嘴硬，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做了25年的夫妻，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
王秀尽量不去在意张志斌，张志斌却每回都做帮忙收拾碗筷的样子，王秀说:“这事不用你，你给钱了。”
张志斌便收回手，说:“你厨艺很好。”
王秀不想答他，但他的眼神真诚至极。
“厨艺好有什么用，也当不了厨师，我就是个文盲。”王秀躲开他的眼睛。
张志斌摇摇头，说，“文盲怎么了，”
这话有点似曾相识，王秀记起来了，
很多年前，张志斌他妈在饭桌上数落王秀，说她做饭不好吃，不知怎的又扯到学历上，张志斌半晌没说话，等他妈盛了第二碗饭，他突然说:”咋了，你自己不也是个文盲？
张志斌挺矛盾的，他打心底里瞧不起王秀，但有时又会替她出气。他也是个纯粹的大男子主义者，王秀知道这点，可这不妨碍王秀做她自己，她天生就这样，和她母亲一个样，她若不在家庭占主导位置，心里便空了一块，好像母亲的一部分从她身体里抽离了。
于是邻居不叫张志斌的名字，叫他“王秀的男人”，张志斌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所受的教育，让他认为这是一种屈辱，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做梦，梦里他死去的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说:“老张家的儿子，怎么能被一个女人欺负？”
从此，张志斌对王秀的态度一落千丈，好像王秀连同他死去的爹一起欺负了。
王秀刷完碗，看张志斌还坐在桌前，张志斌一双大眼睛咬住她，就是不说话。
张志斌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呢？他在犹豫什么？怕尴尬？怕他们的关系恶化？王秀被这种情绪感动了，她不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讽刺张志斌，而是保持沉默。
王秀偶尔会捎点张志斌爱吃的菜，不动声色的摆上饭桌，张志斌问，这菜是你特意买的？
王秀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你给钱了。”
有一回去菜场赶上暴雨，她没带伞，只好拼命跑回家，手里的苹果在她跑的时候落了一地，她又去捡苹果，风太大了，她在捡最后一个苹果时摔了一跤。
回家后，她龇牙咧嘴的样子让张志斌发现了异样，王秀嘴唇苍白，眼泪都要流出来。
在张志斌卷起王秀裤腿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膝盖上的伤口血肉模糊，像个大黑洞，依稀能看见骨头。
八
王秀像知道张志斌在想什么，她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天生不喜欢去医院，谁让我去我跟谁急。”
“疼吗？”
王秀点点头。
张志斌半蹲在王秀面前，一头黑发格外显眼，几天没剪头，他额头的头发越来越长，这倒给他带来另一种风度，一种颓废的，浪漫的风度。
张志斌的手掌又大又厚，棉签在他手里显得很小，小的可笑。
擦完药，王秀一瘸一拐地往卧室走，张志斌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一下就能挣开。
王秀想了想，还是站在那没动。
张志斌做出要抱她的样子，其实是拍拍她的肩。
“能撑住吗？”张志斌问。
“嗯。”
谈话过程中，王秀一共抬了两次头，张志斌的脸很近，眼里有话要说。
王秀看清楚了，那明明是真心悔改的表情，一个没犯过错的人做不出那种表情。
王秀突然感到快乐，是一种报复性的快乐，她赢了。她王秀活了45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狐狸精只是年轻，除了年轻她有什么？人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不假。
王秀躺在床上，心咚咚地跳，张志斌终于明白她的好了？他要回来了？？
复合的话一定要让张志斌先说，是他对不起她在先。
王秀快乐的像只小鸟，她哼起了很久没哼的歌，每一天，她都在期待，期待张志斌吃完饭能跟她说点什么。
可几天下来，她发现张志斌就是块木头，任她怎样暗示，他都不懂。
王秀想，老夫老妻了谁说都一样，张志斌要面子，自己就委屈点。
早上说？张志斌还没睡醒，中午吃饭的时候说？？不行，那样两人都会没胃口，王秀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终于，晚上吃过饭，王秀趁张志斌从厕所出来，飞快地说:等我们复合之后，把那些杂物都扔了，给家里换个样子。”
张志斌盯着王秀，像是盯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句话没说，突然走了。
九
之后的几天，张志斌再没起来上厕所，王秀心里很纳闷，吃饭也是，他总是等王秀吃完才出来。
王秀等不及了，她连做饭都没精神了，摔了好几个碗，听到响动，张志斌终于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电话。
王秀疑惑地看着他，接过了电话。
“你误会志斌了，其实他和你在一起挺尴尬的。”狐狸精的声音。
王秀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狐狸精笑了两声，可笑声并不愉快:“有一回，你发信息给志斌，让他原谅你，他看了，也发给了我，我们觉得你挺可怜的，决定对你宽容一点。”
王秀脑子里“嗡”的一声，她觉得自己脚很软，立马就要摔倒。她冲到卧室，拿着手机，打开微信:
她点开与张志斌的聊天页面。
亲爱的，看见你，我骨头都酥了，你人很好，虽然我们有误会，但请你原谅我。
“我们好好相处吧！”
原本发给网友的话竟一字不动的发给了张志斌！
“都离婚了，还缠着志斌，烦不烦啊？”
“他可以不看！”王秀的声音都抖了。
“那他怎么办？拒绝一个可悲的女人？？”
“你要是用自杀威胁他呢？？”狐狸精冷笑一声。
王秀几乎要晕厥，她懂了，她太可笑了，这些天的相处都是假的！虚伪的！！在张志斌眼里，自己一直是个可怜的女人，没了老公就要跳楼，自杀！！这两人是合伙“同情”她呢！！
王秀感觉胸腔里山崩地裂，她活了这么多年，没被这样羞辱过。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发错了，那信息不是发给张志斌的！！”
“是发给我的网友！！网友！！”
狐狸精和张志斌显然不信，张志斌对狐狸精说:“看吧，她就这样。”
王秀一阵眩晕，她指着张志斌说:“你滚出去！！去找你那个狐狸精去！！”
十
王秀在床上躺了三天，她不想再看见张志斌，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和狐狸精在背后嘲笑她的样子，那是一种侮辱，一种对她人格的践踏。时间久了，她觉得自己像一具尸体，浑身硬邦邦的。
王秀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要是死了多好，不用面对那么多烦心事。
她躺了那么多天，张志斌甚至没给她端一杯水，有一次他敲门，说:“你不做饭我就不给钱了。”
王秀说:“这是我的家。”
张志斌说:“以前女儿的学费都是我出的。”
王秀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女儿是我一个人的？？还是我和别人生的野种？？”
张志斌没再说话。
王秀想通了，她不能死，死了不是正中张志斌下怀吗？她要好好活着，她要让张志斌和狐狸精看见她就浑身难受。
王秀在床上再也躺不下去了，她起床，看家里的菜不多了，于是胡乱地收拾一下，直奔菜场。
这几天，绝大多数企业都复工了，卖菜的小摊也多了，花花绿绿的什么都有。
西红柿贵的吓人，八块钱一斤，王秀挑选了一阵，问:“七块卖不卖？”
摊主摇摇头，“现在货都进不到了！少一分不卖。”
“包甜不？”
“甜，绝对甜。”
王秀从袋里挑出一个，咬了一口。
“你骗人的吧，不甜。”
摊主一下跳起来，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赶紧付钱，不然别想走！”
王秀撇撇嘴:“你骗人还有理了？我今天就站在这不走了，我看你西红柿能不能卖出去。”
摊主摆摆手，“六块，再低不卖。”
王秀迅速接过西红柿，她实在太佩服自己了。
论撒泼耍赖，没人撒的过王秀，以前，张志斌的餐馆总来熟人，有的人跟鬼一样精，他们知道张志斌碍于面子不好收钱，便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但王秀不让着他们，她直接躺在他们面前，说不付钱就从她身上踏过去。
那些人只能给钱，他们私下里说王秀是个“比鬼还精的女人”。
王秀接过零钱，她有点怀念以前当饭店老板娘的日子。
十一
王秀突然听见有人一遍遍地喊她。
“小秀！”
王秀听这声音熟悉，回头一看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人挺瘦的，像个被腌过的萝卜干。
他向王秀招了招手。
那人戴着口罩，王秀突然喊道:
“周二！！”
周二腼腆地点点头，他的腼腆掩饰不住他的激动。
“你怎么在这？”王秀很惊讶。
“我家就住附近，”周二说。
“加个微信吧。”周二看着她。
王秀放下菜篮，拿出手机。
“疫情这么严重，现在不方便，我们微信聊。”王秀大声说
周二点点头。
回到家，王秀把菜放进冰箱，张志斌房间的灯亮着，他们已经几天没说话了，王秀劝自己放宽心，反正张志斌快走了，自己就把他当成一个客人。
张志斌正巧出来，看见王秀，“哎呦”了一声。
王秀听得火大，他好像在说，你这么伤心，还有心情买菜啊？
王秀永远不会和张志斌好好相处了。
王秀拦住张志斌，说:“我算了一下，除了交饭钱，你还要交水费。”
“什么？”张志斌很诧异。
“你每天喝水，上厕所，用的水都是钱，这样吧，我也不算你多，再交20块。”
张志斌说:“你这是公报私仇！”
“你爱住不住。”
“神经病！”张志斌转身回房间，门摔的很响。
“门坏了也要赔钱。”王秀大声说。
十二
王秀突然没来由的觉得累，人情世故原来这么难处，她越来越无力，在这个城市，孤独的人吸引孤独的人，周二找王秀视频电话。
王秀看着周二:“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周二咧开嘴，王秀发现周二这回有门牙了，金灿灿的。
王秀指了指他的牙，“好看。”
周二害羞地低下头。
“你现在做什么？”王秀问。
“搞托运，给摊贩们运点蔬菜。”
王秀又说:“好巧，你也在北京啊？”
周二点点头:“来了几年了，但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谈话过程就是这样，王秀问一句，周二答一句，王秀问什么，周二都说。王秀的说话欲望突然没了。
王秀看了一眼屏幕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唉，我老了。”
在周二眼里，王秀温驯的脖颈和那双眼睛，汇聚了所有的女性美德。他看呆了。
周二说:“你看看大街上跟你一个岁数的什么样，你已经很年轻漂亮了。”
王秀想，周二献殷勤的功夫见长，看来这些年没少夸人。
也有没话说的时候，王秀仔仔细细地看着周二，发现他的五官比以往更深邃。
周二有些窘迫，他用手遮住嘴，好像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注视，那只手最终还是放下来了:“你上次摔了一跤，没事吧。”
这下王秀完完全全明白了，周二早就盯上她了，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周二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好印象，炫耀他的体贴。
王秀问:“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周二知道自己露馅了，他很慌乱:“小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听你爸说你住这，正好我也住在北京，我就想找你，但是我怕打扰你……”
王秀一字一句地说:“你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我一个月前找到你的。”
王秀没说话，她的年纪让她对许多事见怪不怪了。
十三
周二又说起他几年前，在遇到王秀之前，一直在北京的一家餐馆打工，老板是个小心眼，一直怀疑他和老板娘有一腿，周二只好说自己“那方面”不行，对女人没感觉。
见王秀没反应，他停顿了一会，突然说:
“我们这样聊天是不是不好？”
王秀知道，周二剩下的半截话是，你老公不会建议你和陌生男人聊天吗？？
“我离婚了。你猜到了吧。”
周二的表情舒展起来，他说:“我只是老看你一个人出来，有点疑惑。”
周二精明得狠，王秀想，他观察了一个月，看自己经常一个人出来，猜到自己一个人住，才敢出来搭讪，要不然，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但是我前夫现在在我家。”
周二很疑惑的样子，“为什么？”
王秀说:“回来办离婚证，结果走不了了。”
“那他住哪？”
“客房。”
“好的。”周二回。
王秀觉得，这句“好的”，好像是周二自己给自己的回答，他听说她的前夫在家，心里有一道坎，现在这道坎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的谈话就是唠家常，王秀问候了周二的母亲，周二问候了王秀的父亲，俩人回忆起以前在村里的时光，唯独没提周二被打那茬。
王秀得知，周二一直没结婚，她问为什么，周二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这个缺乏温情的社会，竟然有一个痴情种，王秀很感动。
道别的话说完了，王秀给周二发送了“晚安“，然后她进了周二的朋友圈。
周二的朋友圈全是美食，大多是他自己做的家常菜，周二手还挺巧的。
不难看出周二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除了美食，他的朋友圈都是猫狗的照片，王秀觉得挺有意思的。
之后他们有一次聊到这些动物，周二说那只猫漂亮绝了，是一等一的好猫，王秀问，它有名字吗？周二说，叫小秀。
王秀有点生气，说，你把我的名字给了一只猫？周二缓缓地说，你们都好看，好看绝了。
十四
张志斌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回吃饭，他问:“你见到周二了？”
王秀没回答。
张志斌又说:“碰到老朋友了，心收不住了吧，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根本是在出轨！”
“你们聊得快活吧！楼下都能听见你们的笑声！！”
王秀一拍桌子:“张志斌，你别欺人太甚，我不管你和狐狸精，你也别管我！”
“没拿离婚证一天，我就有权利管你。”
王秀冷笑一声:“你这个王八蛋，自己玩够了又来管我，我偏不随你意，我就乱搞男女关系，你能怎么样？？”
最终的结果就是张志斌和王秀骂够了，各回各的房间。
第二天，王秀没做午饭，她告诉张志斌，必须交水费，不交水费就没有饭吃。
张志斌瞪着她，怒气冲冲地打开钱包，钱被摔在地上，张志斌说:“拿去吧！都拿去吧！”
“你花不穷我！”
王秀和周二聊天越来越频繁了，王秀把自己和张志斌离婚的前因后果全告诉周二了，周二听完，说:“他妈的，张志斌配不上你。”
周二的话让王秀很受用，周二是理解她的人，王秀在夜深人静会想起当年对周二说的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现在的她早就不是天鹅了，而是一只落汤鸡。
他们聊天的内容越来越私密，王秀觉得周二简直成了她的知己。
但周二总处在一种紧张的情绪中，后来王秀发现，这种紧张是为了自己。
这几天，挂电话前，周二总要说一句:
“晚上锁好门。”言外之意是，别让你前夫钻了空子。
王秀发现自己爱上了周二。
十五
周二问王秀每晚几点睡，王秀说很晚，得到凌晨。
周二又开始紧张了，他说熬夜不好，肝脏肚肺得不到休息，会得大病，让王秀务必早点睡。
王秀便听周二的话，不再熬夜。
但王秀有起夜喝水的习惯，有几回忘记烧水，她发现水壶里的水是温热的。
是张志斌烧的水。这么冷的天气，起来一趟不容易。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王秀想不通。
这天，王秀刚醒，就听见张志斌和狐狸精在吵架。
最近家里不怎么太平，张志斌和狐狸精打电话时，笑声越来越少，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几次王秀听见狐狸精咬牙切齿地对张志斌说，“你和王秀过去吧！别回来了！”
他们争吵的原因竟是因为她！为什么呢？因为她收水费？？因为张志斌多和王秀说了几句话？？
张志斌的回答往往很急躁，有一回，他说:“关你什么事？”
张志斌吵完架，会到客厅倒杯水喝，有时候王秀从房间出来，他会问:“你和周二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王秀看张志斌一脸不爽，随时要爆发的样子，心里觉得奇怪。
她没说话，让张志斌自己过那道坎。
晚上，周二和王秀说，家里有一大堆蔬菜，吃不完，要送给王秀一些，明天一大早就送到小区门口，让王秀早点起床去拿。
视频的时候，王秀看了，这哪是一些蔬菜啊？简直是一大堆，什么都有，王秀觉得自己一个月不用出门了。
王秀心里甜滋滋的，周二对她是用心的，好东西恨不得一股脑全给她。
十六
她发给周二一个害羞的表情，又说:你很体贴，那边的周二笑的很灿烂，他说，为了你，做啥都行！
这天，王秀早早地睡下了，她定了一个七点的闹钟。
半夜，王秀迷迷糊糊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打开门，见邻居鬼鬼祟祟地伸头往里打探，“你家除了你，还有人吗？”
王秀一头雾水，刚准备开口邻居又说:
”你别害人害己，我昨天听见你家有人咳嗽，你快让他去隔离，不然我就报警。
王秀噗嗤一笑，解释了好一阵，说是昨天做油爆辣椒，家里那位呛着了。邻居说“不管你多有理，我都不听，你不能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
王秀一阵气上来，准备关门。“我说不是就不是，爱信不信！”
张志斌是被打架声吵醒的，他一打开门，就发现，他前妻王秀和一个女人正扭打在一起，嘴里还骂着脏话，他赶忙上去拉架，拉完架，他大概知道了她们争吵的原因。
十七
邻居气喘吁吁地说:“我就说你藏着病人吧，你看他自己出来了。”
王秀生平最讨厌被人误会，她脖子一梗，喊到:“什么病人，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张志斌赶快站在她俩中间，邻居已经拿出电话，拨打了110。
凌晨两点，有三批人聚集在王秀家:公安局的，医院的，社区的。
公安局的人问了下情况，便开始拿出体温枪，给张志斌测体温，社区的人也在不断地询问张志斌有没有接触过有病史的人，折腾到大半夜，张志斌各项指标正常。
王秀便对邻居说，“这下你不冤枉人了吧，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王秀刚把他们送到门口，医院的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说要给王秀测下体温，以防万一。王秀说，测谁都不该测她，看拗不过，王秀又说，测就测，就当免费做个检查。
当王秀被带走的时候，她还是懵的，刚刚体温检测，她的体温是40°，可她之前一点不觉得不舒服，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警察说，如果是的话，王秀立马要被隔离。
王秀被推着向前走，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走到楼下，她听见张志斌从胸腔里发出撕裂的喊声:“老婆！老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