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空缺

有一回，语文考试，我写了一篇作文，名为《爷爷啊，你在哪里》。考卷发下来时，老师说这篇作文写得很好，真情流露。

我把作文给老爷子看，老爷子看得很认真。看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也说写得很好。

"小家伙，你回来没多久，他就去世了。可你写的作文，却好像跟他感情很深似的。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子疑惑地看着我。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写作文的时候，写着写着我就掉下眼泪了。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因为爷爷死的时候，我并没有掉眼泪。可是，当时所有人都哭了，哭得很伤心。"我的脑袋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蜻蜓。

"真是个怪孩子！"老爷子不可思议地摇头。

"我可不是怪孩子，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是一种莫名其妙地不安，或者说忧伤，也可能是恐惧。当太阳落山，晚风吹来的时候，这种复杂感觉就会突然涌上来。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很强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不管爷爷去了哪里，他都不会再回来了。比如，现在我跟你坐在这边聊天，如果哪天你也像爷爷一样，不会再回来了，那我想跟你聊天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你了。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我把目光投向老爷子。

"小家伙，我当然能明白你在表达什么。我想，你并不是怀念爷爷，而是觉得一个人，不该就那么消失了。你害怕身边的人也消失了，对吗？"老爷子点燃一支烟。

"嗯！"我点头。

"那你就对身边的人好一些，会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都将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老爷子望着远处的夕阳。

"你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吗？"我问。

"或多或少吧，如果你以后会想起我的话。"老爷子淡然一笑。

我想起爷爷，他突然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又匆匆离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爷爷也算我生命的一部分吗？"我问。

"算的。你可以细数一下，你身边有哪些人，哪些东西，你就知道你自己拥有什么了。这就是你的生命，而时间则是一个看不见的神偷，会悄无声息地从你生命里偷走一些重要的东西，一直到你一无所有为止。"老爷子突然深沉起来。

"所以，这就是我感到不安的原因吗？爷爷只是一个开端，我以后还会失去更多在我看来很重要的东西。是这样吗？"我望向老爷子，夕阳照落在他的脸庞上，透出一股莫名的美感。

"你会失去很多，但也会得到很多。不过，不管是得到的，还是失去的，终究不属于你。每个人最终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只是先后的问题。"老爷子抽了最后一口烟。

"为什么来了，又要离开呢？"我有些失落。

"没有人会舍得离开，但每个人都会离开，而且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你问不同的人，他们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可那终究是他们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小家伙，你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老爷子把烟头熄灭。

"属于自己的答案？"我挠了挠头。

"比如说，你爷爷到底去了哪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说法，而你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大多时候，大人不会跟小孩子说实话，他们总觉得说实话会伤害小孩子。可是，有些东西，终归是要经历的，也终究会搞明白。只是，有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老爷子重新点燃一支烟。

"老爷子，你觉得我爷爷去了哪里？"我问。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永远没有答案的。你只要知道，他消失了，而且永远回不来了。"老爷子吐出一口烟。

"就是说，我的生命里少了一个人，这个空缺永远补不上了。更严重的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感到无力。

我总算有些明白了。以前，觉得生活很美，是因为自己觉得一切都安然无恙。然而，直到爷爷去世，我才隐隐感觉到不安，原来是生命出现了一个空缺，这个空缺永远也无法弥补。而且，这种空缺还会不断增多，直到整个生命千穿百孔。

"小家伙，你会想起我吗？我是说，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在你的有生之年，有没有可能想起我。"老爷子眼里闪烁着夕阳的余晖。

"老爷子，你说的空缺，我想记忆是可以填补的。爷爷确实是消失了，可我还记得他，只要我记得他，那么他就一直都在。我想，我也会记得你。只是，如果我也在这个世界消失的话，那就没有人记得老爷子了。"我说。

"那样的话，就彻底消失了。好了，差不多回去吃饭了。跟你这小家伙聊天，实在是累，问题太多了。"老爷子站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问题。吃完晚饭，我把考卷给父亲签字。我没有跟他讲作文的事情，因为父亲几乎是个文盲，母亲也是。即便如此，在学习方面，父亲却极为严厉。

有一回，我这样问母亲:"妈妈，爸爸自己都不识几个字，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学习。自己都不学，却要逼着我学，这很没道理。"

"你爸爸啊，小时候调皮。那会儿，家里条件还不错，也开了一家小卖铺。于是，爷爷就把你爸爸送学校去念书了，可你爸爸哪里坐得住啊，成天在山上四处乱窜。你爷爷疼爱孩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能随他了。"母亲说。

"那你呢？"我问。

"你外公倒是有些文化，可不让我学习啊，他觉得女孩子不应该学那么多。可是，你那几个舅舅也没学到多少。你出身没多久，你外公就去世了。"母亲说。

"外公也去了很远的地方，跟爷爷一样，对吗？"我问。

母亲点了点头，似乎回忆起什么事情。我没有再打扰她，因为我不知道很远是多远。时至今日，我仍旧没有明白，很远究竟有多远。也许，所谓的很远，其实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