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点文字表达力,并在中学时因为作文受过语文老师表彰的人,都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幻想——将来成为作家。我也不例外。
初中时,大概初三吧,我写的东西曾经被作为优秀作文送到其他学校交流过。这有点出我意料,并促成了我对文学的热爱。
高中一年级,给我们上语文课的是一位文革中下放的作家。作家个头中等,微胖,走路的姿态自信而安详,喜欢抽烟。作家给我们上课喜欢天马行空地吹牛,讲现代或当代的文学轶事。印象深刻的是他给我们讲过的两首诗,一首是纪念周恩来总理去世的《一月的哀思》,诗作者是李瑛。在讲解过程中,他特别强调了用词,譬如“我无法到医院去瞻仰你/只好攥一张冰冷的报纸”中的“攥”字。另一首是《团泊洼的秋天》,诗作者是郭小川。在讲解的过程中,老师特别用心地讲了诗歌开头部分的景色描写,并对里面的“秋光”进行了热情洋溢的发挥。
作家给我们布置的第一篇作文是《春夜喜雨》,要求我们写成一篇抒情散文。只所以布置这样的作文,是因为当时刚打倒“四人帮”,全国一片政治解放,精神解放的新气象。作文交上去以后,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老师竟把我的作文当做范文,拿到高二文科班进行了朗读,并且在那篇作文的后面,用红笔写了好几行“有血有肉”之类的评语,此外还有要求我“多读、多写、多练”的教导。不仅如此,为了培养我,老师还让我当了语文课代表。
我升入高二时,作家因为平反,调回了城里。而我因为分班,进入了文科班,于是有了新的语文老师。
新的语文老师不如作家名气大,但一脸的严肃。更重要的是,他同时是我们的班主任。
上课不足三周,老师布置了一篇议论文,题目是“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以前没写过议论文,但还是按照题目展开想象,按时把作文交了上去。
没想到的是,我写的东西成了全班60多人中最优秀的作文,以致老师让班长通知我,要我去一趟班主任办公室。
我是个不善言语,也从不调皮捣蛋的学生。新班级有60多人,班主任接手只有两个多星期,还无法把我的名和我这个人对应起来。所以,等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向他报到,他下意识地向上推了推眼镜,不十分确定地问我:“你是童静冬?”
由于这篇作文,班主任老师认识并记住了我,从此对我展露出一脸的温暖,好像他相信,我一定会成为他的光荣。
从初中到高中,一路走来,作文为我赢得了名声,赢得了尊重,同时,也催生了我当作家的梦想。
于是,进入大学之后,我便给自己订立了目标,向文学路上走,为将来成为作家或诗人奠定基础。
与中学不同的是,大学没有学习和作业的压力。我学的是英语专业,平均每天只有四节课,其余时间全是自己的,可以睡觉,也可以看书。
很快,我发现了图书馆,发现图书馆是一个值得我努力挖掘的金矿。第一次进图书馆的时候,看见那么多可爱的书,心里就不禁涌起无以言表的兴奋,然后则感到了迷茫,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始阅读。犹豫了一会,最后决定,依据语文课本上学过的名人开始,一个一个地读。这样我就读起了杨朔、茅盾、郭沫若和莫泊桑的作品。
到了大学二年级,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阅读。因为,随着作品的不断阅读,我发现,中学老师所讲的伟大作品有时并不那么伟大,而大量真正伟大的作品却并没有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本上。于是,我开始阅读以前没有听说过的文学作品,包括废名的、郁达夫的、沈从文的。我发现,他们的作品一点不比那些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的文章逊色。阅读了大陆主要作品之后,我又开始了阅读港台文学,如三毛、阮郎、金庸。我发现,他们的作品同样不错,同样值得阅读。很快进入二年级下学期,在基本完成对现代汉语文学作品阅读的情况下,我再次调整了阅读对象。这次,我把阅读的焦点对准了西方文学作品。
刚开始阅读西方文学作品时,我仍然受中学里学过的那些文学作品的影响,只读高尔基、马克∙吐温、都德这些作家的作品。但很快我发现,就高尔基而言,他的最伟大的作品并不是《母亲》,而是《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而马克∙吐温和都德都算不上世界级伟大的作家,即便与他们本国的作家相比,他们的作品也算不上第一流作品。为了证实自己对文学作品的判断,我开始自觉地阅读世界文学史、法国文学史和美国文学史,从而对西方文学的发展历程及在不同发展历程中产生的作品获得了全面的了解。在此基础上,我开始了分国家阅读。第一个国家是法国。由司汤达的《红与黑》开始,读完之后读他的《巴马修道院》。然后是雨果、巴尔扎克、萨特。就这样,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地读下去。
到了大学四年级,我已经把主要欧洲国家的翻译作品读了一遍,最后转向了美国文学。读美国文学的时候我已经有能力阅读文字不是那么难读的英语原著了。记得,当时在外文图书馆里,每次读一部分地,我饶有兴趣地读了杰克∙伦敦的《马丁∙伊顿》和德莱塞的《嘉利妹妹》。
但是,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真正发表过“作品”。
走上工作岗位之后,我尝试着开始了创作。当时写了一些短篇小说,总共有十几篇吧。我发现,我写的东西最多只能算“习作”,很不成熟,而且色调灰暗,非常不适合发表。也因此,我只是把这些文字仔细地誊写在了厚厚的笔记本上,收起来。
工作第二年,我开始动手写诗和散文诗,这些作品带有明显的象征主义或意象派特色。尽管,个别篇章还在杂志和报纸上发表了,我对于这些“作品”却始终没感到过满意;尤其是那种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潮湿感,它让我越写越气馁,终至于完全放弃写作。
而今,我已五十好几,离退休只有三年时间。在经历了近三十年的沉寂之后,我再次走近了文学。这时,我发现,我笔下那种挥之不去的灰暗不在了,字里行间的象征主义迷雾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质朴和流畅。也由此,我知道,我的文学之梦,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沉寂之后,终于要开花了。尽管,我笔下的这些花可能还不够芬芳,甚至有时会夹裹着淡淡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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