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像一个爱哭的孩子,落了一场又一场雨,哭得太阳躲了起来。我生了一场病,整日卧床不起,昏天暗地。今一觉醒来,拉开窗帘,窗外光线明亮,桌上日历翻到最新一页,夏至。不知不觉夏已深。我还穿着长袖单衣和薄开衫,衣裳没减去几件,日子却撕掉了大半。夏深了,日子长了,万物都达到极致繁盛。这一天也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总觉得这一天不做点什么,会浪费掉。
我起身,换了一条裙子,走到鞋柜旁换鞋,老虞瞧见了,揶揄我:“不知道有多少裙子,每天像个唱戏的,一天一套不重样。”
在老虞的揶揄声中,我骑着小踏板远去了,去乡间找院子。乡间的夏日,草木斑斓耀眼,禾苗深绿,阳光躲在枝丫后。路过镇上,路口有一个小哥在卖西瓜,拖车旁边摆着一个喇叭:“西瓜,自己家种的,无农药零化肥,一块五一斤,不甜不要钱……”
我将小踏板停在路口,买了半边西瓜,坐进凉亭,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将瓜瓤切成四方小块,体积刚好能塞进嘴里,包住,一口咬下去,西瓜汁在口腔内四处喷洒,横扫整个口腔,口腔像洗过一遍,顺着咽喉往下,涓涓细流,经过肠,再到胃,连毛孔渗出的汗都是西瓜的甜味。
夏至,是要吃西瓜的。我个人的这样一个习惯是从什么开始的?
从那年的夏至,我刚到北京的第二年——2009年夏至开始的。2009年夏至,我和蓝月及三个男生去游大观园。是临时拼凑的五人,在论坛发帖相识。三个男生的名字,我始终想不起来。游园的心情我讲不出来,因为没印象了,随着三个男生的名字一同遗忘。但,那天出奇的怪,拍了很多相片,虽然相片画质差到近似马赛克,看气氛,心情应该不遭,或许还毋庸置疑,要不然度过那么多个夏至,偏偏对09年的夏至,有些偏爱?!
不不不!我偏爱的不是那天的人,不是去了大观园,不是游园的心情,而是——那个西瓜。
回忆像开闸的洪水,挡不住要冲出来,淹没现在。
我老家的乡间。我们五人在大观园里窜高窜低,没有任何目的地。三个男生走到怡红院,轻笑:“怡红院啊,我们在门口拍一张相片吧,表示刚从怡红院里找了小红出来,呵呵呵。”
他们将“怡红院”当成青楼的名字。拍照时,还竖起了大拇指,三个人的脸上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形容了:有一丝暧昧的、有些坏的、却又假装正经的,嘴角那一撇将笑未笑的严肃很怪气。我们还在这个地方拍了一张五人合影,我和蓝月笔笔直直站成两根笔杆子,整张照片是怪诞的。
拍完照,我问他们:“你们知道怡红院是贾宝玉的住所吧?”
“知道啊,这不影响我们想象‘怡红院’是香艳的啊。呵呵呵。”
我去了栊翠庵,栊翠庵的墙根处绣球一簇簇,五颜六色,却不晃眼。我站立门前许久,还是没进去,转身走了。站立那一会儿,恐怕想不到妙玉的陈年梅花雪煮茶的科学性,而是那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盅”后来有没有人照着文字描写做出来过?
之后再逛了哪些地方,一片空白,也没留影,略。闲逛至午后,错过午餐时间,下午2点才出大观园。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树枝照在地面,波光幻影,格外斑斓。五人沿着街道信步游走。没吃午饭,大家有些垂头丧气。
穿过几条街,终于有一家小饭店隐藏在三棵柳树后,门脸特别小,门口趴着一只金毛,伸出舌头睡大觉。我们越过金毛,走进去,老板坐在收银台打盹。不过,听到店内有声响,他一个激灵弹起,站起来了,闭着眼睛问我们:“是不是要吃饭?”
我老家的乡间。我们想笑,却没力气笑了。五人饿极,忙对老板说,先来一盘糖拌西红柿,一盘拍黄瓜,越快越好。老板进去没两分钟,左手糖拌西红柿右手拍黄瓜端上了桌,我们顾不上许多,纷纷抢着盘子里的菜往嘴里送,没想糖拌西红柿还是冰镇的,最后连黏在盘子上的西红柿汁也舔干净了。之后又点了什么菜,记不分明,只晓得空心菜点过,吃完一盘又点了两盘。不是因为饿,是因为好吃,的确是好吃。三盘空心菜瓜分得一丝不剩,这三盘空心菜是我这许多年里,吃过火候掌握最到位、选菜材料最诚恳的一次,菜嫩叶多杆少。
吃完空心菜后,五人隔着玻璃窗,望着街对面有一个小哥在卖大兴西瓜,五人十目相对,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你懂我的意思哈”的迫切需求,这是我头一次经历小团队如此默契的一次。最后蓝月说,去买三个西瓜过来。一人一半,向老板借勺子挖着吃,吃完再走,多出的一半西瓜送给老板。
图来自如图所示。三位男生走到街对面买西瓜,拎了三个西瓜回来,大小正合适,是属于那种一个西瓜对半切开,一人吃一半,不会多不会少的大小正合适。老板很热情的为我们切开西瓜,瓜瓤红得通透,汁水如泉水一样往外涌,滴在餐桌上,很诱人。我们每个人抱着半边西瓜,一字排开,坐在窗前开吃,专心致志。老板也抱着我们送给他的半边西瓜,加入我们的行列。六人对着玻璃窗,吃西瓜吐西瓜籽。
其中一个男生嘟囔了一句:“都想把瓜皮啃了。”
其他人笑,吃着吃着,我哭了起来,轻轻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涌,就好像西瓜汁一样,熟到一定程度一旦切开,自然而然往外滴。眼泪也是,不是悲伤,不是兴奋,是睹西瓜思故乡,情不自禁。
蓝月问我怎么了,我抹了一把眼泪,傻兮兮的说道:“西瓜好甜啊。”
其实是大兴西瓜的甜让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西瓜的甜,我想家了。
图为我的外甥女,那天带她去摘油桃,笑开了花。小时候,等到西瓜丰收,是欲眼望穿又无比喜悦。因为种西瓜很难,西瓜挑土壤,还挑光照度,要肥沃,还有授粉一旦失败也将一无所获。当然,最最最重要的是,以前西瓜丰收已经七月末八月初。那时,南方种双季稻,夏季的“双抢”都搞完了,西瓜才成熟,将憋了一整个夏的酷暑都寄托在西瓜上,等待西瓜来解暑。
犹记得清楚,父亲从地里将一担担西瓜挑回家,我和妹妹会认真挑选,并在西瓜上做了记号,哪个西瓜是我的,哪个西瓜是妹妹的,吃的时候不能拿错。我专挑小个西瓜,瓜皮颜色较深的,瓜瓤又红又甜。吃的时候,从瓜脐处切开一个小圆盖,用勺子挖着吃,还能轻轻巧巧的抱着一整个西瓜到处嘚瑟,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
还没完。小个的西瓜,将全身的瓜皮削去,只留瓜蒂那小部分,像吃雪糕一样,通身红瓤瓤,我再也想象不出一口咬下去全是西瓜瓤甜到心坎里的滋味了。邻居叔叔还能拿小个西瓜雕刻出形状花样来,雕刻最像的还是蓝胖子,惹得小伙伴们争先恐后抱着西瓜去他家排队请他雕刻,或许那是夏季我们唯一期待的事了。
2009年夏至,我和四个同伴外加饭店老板一起坐在窗前吃西瓜的样子,像极小时候,和玩伴们一起吃西瓜的样子。大兴西瓜很甜,我们吃完半个西瓜,又去街对面买了三个西瓜回来。去的时候,卖西瓜的小哥对我们说:“你们在对面饭店吃西瓜的样子好好笑。”
那天,我们五人吃了一盘冰镇糖拌西红柿,一盘拍黄瓜,三盘空心菜,六个西瓜。走出那家饭店,我们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相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