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言人】

角色：

他

作为他的多个代言人

辅助角色

【舞台上，分别布局着办公室、厨房、卧室、餐桌、酒店包厢、地铁车厢等】

【每一个空间内，都有一个人原地履职，代替着当事人本人】

【他懒洋洋地走上】

他：从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开始，我开始变成了某某人，他们叫着我的名字，领着我的薪水，开着我的车，住着我的房间，却说着他们的话，做着他们的事，看着他们的风景，搏动着他们的心跳，运作着他们的呼吸和思维。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不存在了，因为他们已经是我的代言人。

【办公室内，经理走上】

经理：小张，昨天的客户谈得怎么样？

代言人：经理，谈得不错，他们购买我们产品的意愿比较强，我已经跟他们详细介绍了我们的产品特性，并且向他们分析了使用我们品牌的性价比以及和其他市场竞品的竞争优势所在；还有，昨天我们另外一家客户听了我上周的产品宣教课之后，也开始表达出有意购买的意愿，这是他们昨天发来的咨询请求；还有，两个省份的经销商昨天发来了月度销售数据表，数据证明上月内两个省份都业绩飘红，旗开得胜，期待下一步再创新高；还有，经理，原料供应商之一约您晚上一起到富利大酒楼共进晚餐···

他：你说完了吗？

代言人：我说不说完不重要，关键是他要听。

他：你就像一条狗一样。

代言人：在生存面前，谁不是狗呢？

他：不做这个，也活得下去。

代言人：只不过换个地方，换一种形式当狗。

他：当狗不可怕，可怕是当不是人的人，说着别人的话，做着别人的事，看着别人的脸色。

代言人：你连狗都当不成，根本没有资格批评人。

他：我···

代言人：因为这个狗是我当的，要做人，也是我来做；要是你坐这个位置，早不知道饿死多久了！

【他哑口无言，闷闷不乐地上了地铁车厢】

【他看到地铁里有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准备过去靠近或者搭讪，被地铁里的代言人左挡右挡地拦住；这个代言人看着手机，不时听着地铁语音播报和路线图跳灯】

他：干什么？

代言人：不干什么。

他：男欢女爱很正常。

代言人：真的正常吗？你已经结婚了。

他：就算她在也未必说什么，看看怎么了，靠近一点怎么了。

代言人：这么说，不让你出现在现实中是对的，最真实的自我，也就是本我，是不能随便被释放出来的，否则世界上全是本我，想干嘛干嘛，都由着性子来，世界上还不天天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他：你误解了我，最真实的自我是自由的，是空灵的，是无拘无束的，这是建立在人格自由之上的灵魂自由，这是对世上一切自由尊重的自由，这是一个人对自己爱美之心的沉默释放，我爱美，但未必会对美怎么样；但是你不让我爱，并且说我爱了会对世界如何如何，你觉得这对一个灵魂公平吗？况且说，你现在霸占了我的位置，用一个我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形象来役使着我的身份，对我难道不是一种人格的践踏吗？告诉你：我是我，但你不是我，你是一种文明，一种社会文化，一种人格符号而已，一种社会规范的肉体承载物而已，一种模具，一种标尺，一种刻度，对，我说的就是你，此刻霸占着我的你，此刻挡在我和我的追逐物之间的你，此刻扭曲着我的意志还为自己的蛮横冷血巧言狡辩的你，对，我恨的就是你，你坏，你狠，你毒，你冷漠，你自私，你无情，你一辈子只会听话和遵守，只会默认秩序和学习文明，你永远不会反思，不会创造，不会沉淀，不会提升，因为你是社会的工具，是制度的蚁群，是文明的羔羊，对，我骂的就是你。

【地铁播报音：XXXX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抓紧下车···】

【代言人微笑走下，他紧随而出】

代言人：有本事，别跟着出来。

他：我凭什么不出来？

代言人：说破大天，你还不一样：也是社会的工具，也是制度的蚁群，文明的羔羊？你时时刻刻也只能在秩序和文明的轨道中来回打转，企图从中寻找到一孔安放自己的巢穴，你说，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他无言以对，静静看着代言人大踏步而去】

【他怔怔地来到厨房，看到此处的代言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烹制食品】

【他静静地注视对方很久很久：看着他放入食材，看着他加入配料，看着他把一盘盘美味端进客厅，在进进出出的时候还和客厅的妻子不停调情对话】

他：这真的是我吗？

代言人：还会是其他人？

他：到这里你还没放过我···

代言人：究竟谁没放过谁呢？

他：我这一辈子给谁活的呢？

代言人：谁活着，就给谁活的，是不是呢？

他：连家里都没放过。

代言人：你知道吗：家是最需要表演的地方。

他：我不要表演，我累了，我不想讨好谁，不想替谁着想，不想吃饭，不想做饭，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

【他蜇进卧室，床的里面，妻子早在穿着睡衣看书；旁边的代言人侧躺在旁边，昏昏欲睡】

【他左右无措，躺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正准备过去喊起代言人，不料二人先对话】

妻子：我爸妈又催了。

代言人：让他们去生。

妻子：你什么意思？我爸妈催着生孩子，你每次都恶言恶语；你爸妈来催的时候，你也总是拿我当借口，我里外不是人是吗？

代言人：吵，又吵，我可懒得跟你吵，我还去沙发上，怎么样？

妻子：每次都这样：有问题就推给我，自己永远只会躲躲躲！

代言人：你有本事，你解决，完全听你的好吗？

【代言人裹着毛巾被来到客厅沙发上睡觉】

【妻子跪在床上饮泣】

妻子：我不想要孩子，不想要老公，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算了···

他：哭能解决问题吗？为什么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一次呢？

【他轻轻地替妻子擦泪，抚摸她的头发】

他：不哭了，孩子我当然想要，可是还想再等两年，这两年工作压力大，再过两年等积蓄多一点，再要也来得及，再说爸妈身体还可以，到时候他们还带得动，你说是不是？

妻子：你说，你多久没有要过我了？

他：等明天下班，一起出去走一走吧，坚冰，总要一天天融化。

妻子：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他：试试看吧。

【他吻了一下妻子额头，轻轻帮她躺倒，为她盖上被子】

【他轻轻走到客厅的代言人面前】

他：你肯定没睡着，对吗？

代言人：嗯。

他：你们伤害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代言人：没想过伤害谁。

他：这才是最大的伤害，不是吗？一开始什么都不觉得，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撕心裂肺。

代言人：唉。

他：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代言人：生活哪能像旅游路线图一样，说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他：你不想要，但你没有去改变。

代言人：你不是我，但是我却是你。你太理想化，太绝对化，所以你只能存在于虚幻，即便这是最真的你；而我呢，我是真实的肉身，所以我必须用一身的血肉去扛起沉重的责任，沉重的负担，沉重的职责和使命。还记得刚才的话吗？“家才是最需要表演的地方”，如果我不表演，我刚才就可以崩溃了，就可以打她骂她了，就可以提离婚了，真的，我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家来辛辛苦苦打起精神做好饭菜，洗好碗，准备回卧室休息下——真的，这会才是我一天当中最属于自己的时刻，结果她呢，冷着脸问你这个那个，把所有的不是都推给你，然后你看到了，我没有发脾气，我裹着被子就来到了这里，把交流压缩到了最节省的限度，你以为我是冷血吗？我是逃避吗？你知道这是磨合多久才出现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真的，没有大动干戈没有争吵纠纷没有提离婚没有惊动双方父母没有闹到对方单位，已经很不容易很不容易了，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呢？我要不要去改变，怎么去改变呢？你说，换你你要不要表演，你怎么去表演呢？

他：日子总要过下去，总要过下去···

【代言人裹了一下被子，沉沉地睡去】

【他端详着代言人，静静起身，离开家庭】

他：这个世上，还有哪里可以容我片刻呢？

【他静静走进酒店的包厢，里面坐着容光焕发的代言人，代替他联系着供应商以及经理；他悄悄坐在代言人旁边，满脸憔悴和疲惫】

他：你每一次都伪装得天衣无缝。

代言人：你以为我想？···喂，张总，您快到了吗？好的，我等您···没事，不用客气，上次您请我们经理，我们要表示一下···您给不给我们供货没关系，主要是交个朋友···是的，我们领导让我先来张罗一下···喂，经理，他快来了，放心，只要酒到位，争取把他拿下，以后本地的业绩销量就有着落了···好的，醒酒药准备好了，好的，没问题···

他：酒场高手，社交达人，八面玲珑，里外通吃···

代言人：和你出校门之前的形象，反差很大是吗？

他：之前是错的，你是对的。

代言人：本来就是如此。

他：唉，我这一辈子是给谁活的呢？

【他伏在桌上呜咽痛哭】

【经理和供应商及其他随从到，他们各自落座，举杯劝酒，觥筹交错，喧声震天；这时候妻子以及之前每一个代言人都纷纷赶来，他们一起落座，把包厢围得水泄不通】

【他静静地抬头，看着熙攘的人群，慢慢起身离开；他甫一起身，位置就被人抢着坐下】

他：如果不是我，你们或许永远不会在一起，你们吃饭，你们喝酒，你们聊天，你们上班，你们做爱，你们生育，你们养老，你们社交，你们赚钱，你们吹牛撒谎，你们勾心斗角，你们插科打诨，你们蝇营狗苟，你们自生自灭，你们丝毫不再需要我了，因为我已经被彻底架空，我被全方位代言，被360°无死角代替，我把这个世界彻彻底底地让给代言我的人们，祝大家玩得开心。

【他深深鞠躬施礼，慢步离开】

【餐桌上，妻子忽然慢慢起身】

妻子：他呢？

代言人们：谁？

【妻子扫视一圈，发现其中的代言人】

妻子：哦，你在啊，没事。大家继续。

【代言人们向外人们频频敬酒，外人们也纷纷向他们回敬；代言人彼此也相互敬酒致意，互递名片，加微信等】

【在喧哗嘈杂的红尘交响乐中，大幕缓缓拉上】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