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

楚冬原名并不是这个，只是后来，冬季露出了獠牙，于是改名“楚冬”。楚冬，除冬也。

冬风来自前一年，从初冬一直刮到了现在，四月的长安，余寒未散。

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达官贵人的公子小姐，锦帽貂裘的围在火炉边上，肆意欢笑的谈论冬季的乐趣，新鲜的木炭，炙烤出一片温暖。

家贫如洗的，只得在破旧的被褥里，想象春日的阳光。

已经是第三年了，漫长的冬季，从来没有过得这么慢。持续半年左右的酷寒，已经摧毁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第一年的四月，八岁的楚冬每日照例躲在被窝里，瑟瑟的问爷爷，冬天什么结束。爷爷挣扎着睁开眼睛，慈祥着说：“快了，快了，明天就是了。”

第二日的时候，显然冬季依旧还在。楚冬一脸失望的对着爷爷道：“爷爷，你又骗我，它还在这里。”只是，爷爷侧身睡在里面，并没有搭理。

楚冬有些疑惑，怎么爷爷今日不早起了。

楚冬爬起来，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脸，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心里一阵恐慌，顾不得力气够不够，将他翻过来。才发现，爷爷面色乌青，双眼紧闭，想来是昨夜就已经逝世了。

父母早在他小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了，如今，再看到爷爷静静地躺在这里，楚冬突然觉得胸口的气再也上不来了，随即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一直将近中午，隔壁的奶奶过来借些木柴，才发现屋子里躺着的两个人。在简单的查探后，便匆匆的把楚冬抱回家。

第二天一早，楚冬便被一阵争论声吵醒。

“你把他抱回来干什么，家里本来就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又来一个小拖油瓶。”

“毕竟这么多年的邻居，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熬不过这个冬天呢。”

“那您准备怎么办，让你自己的孙子饿死吗？”

“可…可那，可那孩子的爷爷经常在咋们家挨饿的时候送吃的啊。”

“呵呵，那又如何，他已经死了，他死了，又何必为了一个留下的小崽子，苦了我们自己。”

楚冬听到这里，憋住泪水，打开门冲了出去，回到家里的时候，爷爷已经不见了。想到自己从此以后举目无亲，便再也忍不住，靠在墙角，瑟缩的哭泣。

近夜的时分，一天没有吃东西，幼小的楚冬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只剩下低沉的抽噎。这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了。隔壁的奶奶手里端着一碗面。

“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吧。”

楚冬闻着飘来的香味，赶快爬起来，几口便把碗底露了出来，然后意犹未尽的添了口碗底。

奶奶面色不忍道：“冬儿，奶奶偷偷地带了些吃食出来，所以并不多。”

楚冬目露感激的盯着奶奶：“谢谢奶奶。”

“没事儿，我只能帮你这么多，愿你爷爷保佑我们。”

“爷爷，爷爷哪里去了？”楚冬突然想起来，奶奶可能知道去哪里了。

“这些天来，也不知长安有多少人没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所以长安城里的收尸人，会在每个下午敲门，然后带走尸体，你爷爷应该就是这样被带走的。”

“那…他会把爷爷带到哪里去呢？”

“城南，那里有一块乱葬岗，应该就是那里了。如果今年熬过去了，我带你一起去看你爷爷。”奶奶不等楚冬接话，便匆匆而去。

关门的前一刻，奶奶转头对楚冬喃喃道：“好好活下去，你爷爷临终前托付我，一定要啊，不然我怎么好意思下去见那个老家伙。”

一夜无言，楚冬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爷爷的面容，直到了后半夜，才在风声中沉沉的睡去。

往后的日子里，隔壁的奶奶每天都会在近夜的时分，端着一碗面过来。满脸慈祥的看着楚冬吃完。只是不知为何，汤里的油水越来越少了。楚冬不得不每天衣衫褴褛的在外面讨饭。

四月末的时分，楚冬饿了一整夜，早早地便醒了过来，裹着破毯子，就匆匆趴到街角的地方占好位置，等着过路的公子小哥打赏一两块吃食。

只是天不遂人愿，达官贵人们的生活也应这天气，渐渐拮据起来，于是不再让自家孩子出门。今天的楚冬端了空碗回家。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加上一整天没吃东西，受不了的楚冬终于决定今天去隔壁的奶奶家，早点要点吃食。

临近屋子的时候，楚冬才想起来，隔壁的婶婶一直不愿意拿出额外的吃食给他，于是楚冬决定偷偷去厨房偷点吃的。

正在猫腰要去的时候，突然传来奶奶和婶婶的谈话声，于是赶快侧身藏进旁边的柴堆里。

“娘，还是你聪明，早早地就想到了办法过这个冬季。”

“这有什么，我活到现在，早已经熬过了好几个饥荒了。”

“那，娘，你是怎么说服隔壁老头的。”

听见两人突然谈到隔壁老头，楚冬瞬间知道他们在谈论爷爷，因为隔壁就他们一家有老人。

“嘘，这种事情能在这里说吗？”老奶奶，四下望了一圈，随即得意的开口。“那还不简单，我告诉他，他早晚要死的，差不多就这两年里，那孙子之后怎么办呢？”

“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但我知道他一点办法没有。于是我告诉他，我们家可以帮忙照顾。他大喜过望，但是接着我告诉他，今年的冬季漫长，说不定我们家熬不过去。”

“他如何说”

“他思复有顷，看了眼熟睡的孙子，最后决定把家里的余粮给我，让我们熬过去。前一个月他死了，想来是余粮不够，饿死了吧。”

“那既然他都死了，我们管那个小拖油瓶做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呗，反正老家伙又找不了麻烦。”

“你傻吗，这邻里邻居的，就属我们两家关系好，他的孙子我们不照顾一番，可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那也用不着每天端那么大一碗面过去吧。”

“你懂什么，一碗面，饿不死，吃不饱，早晚他就要离开这里，出去讨饭。”

说话声渐渐远了，楚冬再也忍不住，呜咽着用头撞着墙壁，原来是这样，他一直以为爷爷是被冬季安详的走的。

风渐渐地凌冽起来，楚冬藏在隔壁的屋子里，等着那两个人回来，他已将屋子外的柴火都抱到了家里。

夜深时分，长安城里一片昏暗寂静，突然有火光起来，噼里啪啦的青湿木柴炸开的声音，大火蔓延了整一条街。

好在着火的时候，许多人家在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火海中逃生。只是那个叫做楚冬的孩子，以及隔壁的人家，都因为这场火，失去了踪迹。

大火结束的第二日，五月的开端，持续了半年的大雪终于停歇。一抹久违的朝阳，照在火海后的残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