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

（一）

安洛是一名网络陪聊员，也可以说是“网络虚拟男友”顾名思义也就是满足女性顾客的要求，充当她们的网络男友陪她们聊天。虽然有的时候还会碰到一些男性顾客，但是安洛还是尽职尽责地陪他们聊天，虽然每次他在内心都会咒骂一句“死基佬”，然后对着电脑屏幕翻白眼。

对于这个职业需要满足两个非常重要的要求：第一就是要满足顾客的所有要求，比如说她们实现所说好的人设。第二就是要永远保持在线状态，如果客户半夜找你，你也要马上把自己从睡梦中拽出来，陪她们聊天。

虽然可以在聊天中遇到各色各样的女人，但是工作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对待她们都是老一套，这让安洛觉得十分枯燥，但是最近一个顾客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心态，他觉得冥冥之中他好像和这个姑娘有什么不解之缘，在她开口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这姑娘和别的姑娘不一样，至少在他的心中是这样的。

他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可能只是想排解寂寞的顾客心动，他甚至连她的真名的不知道。而且对方回消息回地还有些缓慢，在他的印象中她好像没有秒回过他的消息，每当等她回复的时刻，安洛总是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串放在客厅有些发黑的香蕉，在慢慢腐烂当中。

“安洛，你还真喜欢她呀，我看你是脑子确实不太清楚。我来帮你检查一下。“李泽是安洛的室友，他的口头禅就是说人家的脑子确实不太清楚，在发现安洛对网友产生情愫时，他又不出意料地说出这局话，安洛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唉？你怎么还不睡，都几点了。“

李泽看了看安洛的电脑屏幕，故作深沉地皱着眉头，接着有拿起桌上的香蕉，拨开皮，把它反放进了嘴里，“有点饿，出来找点东西吃，这香蕉放了多久了？算了，勉强可以吃。你看，她还是回你回地那么慢。”

“可能太忙了。”安洛把放在自己身边的垃圾桶移到李泽身边，忍不住辩解道。

“那么忙还找虚拟男友？而且你没发现她也是一天到晚都在线吗，以前很晚的时候看她也一直没下线。说不定她和你一样都是网络陪聊。“李泽等到把香蕉全吞下肚子才说话，他从不含着东西说话，这似乎是他的原则，在安洛心中只认为这时李泽的强迫症，或者说只是要保住自己严谨的形象。

听见李泽的这番解说，安洛皱起眉头，用右手食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这是安洛的习惯，每当他开始紧张或者陷入思考，他总是会“照顾”他的鼻尖。关于对方总是在线这一点，安洛也注意到了，他甚至也有过李泽所说的那种怀疑，但是他总是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哪有那么巧的事？其实他只是不愿意去那么想，所以一直把任何进一步的思考全部堵在出口。

但是李泽把他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直接在他面前展开，他只能去面对这种可能性。“安洛，你可以问问她的真名，说不定你可以找到她，你看她所在城市也是靖城。”李泽见安洛不说话，于是直接转移话题，对于能不能再聊上一个话题，以李泽对安洛的了解，是不可能了，安洛“乐于”把自己困在一个死胡同里。

“那我试着问问。哎，你最近干嘛老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冰山融化了吗？”安洛认可了李泽的建议，之后一脸戏谑地看着李泽。而李泽还是摆着平时一般无二的那张冷脸，说道：“我以前有那么冷漠？”

（二）

“李泽，她告诉我她名字了！”安洛听见开门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李泽。

“嗯？叫什么？”李泽的声音有些疲惫。

“程玥。”安洛觉得自己说出她名字的时候，心也随着剧烈地跳动，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是久违了，他由快要腐烂又变得逐渐新鲜。

看见安洛下一秒仿佛就要高歌一曲的样子，李泽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让自己能够放松一些，接着摇头叹了口气。“有空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她。”

安洛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只是继续对着电脑和他的顾客聊天，“李泽，我不傻，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我也不抱太大希望。”安洛曾经是一个宅男，只是沉迷于网络虚拟世界，幻想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是随着他逐渐进入社会，他就一步步变得越来越现实。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总之我先问问。”李泽说完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白色的雾气把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里，“对了，你的那台旧电脑怎么还不卖了。”

“电脑？哦，我老是忘了发布闲置信息。”安洛使劲眨了几次眼睛，害死觉得有些疲倦，于是用手揉搓起来。“最近可能太累了，记忆力减退了。”

李泽无奈的看着安洛，“都说了让你不要随便用手揉眼睛。不卫生。”

（三）

安洛依旧和程玥聊天，虽然对方的回复稍微有些慢，但是她的每一次回复都足够让安洛心满意足，他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少年时代，即使是对于不能对自己的爱有所回应的二次元偶像，他也能够满心欢喜。他不知道程玥是否真的对他有意思，因为他们之间的谈话虽然也是暧昧的，但是他们毕竟是以虚拟“情侣”为前提，聊天的字眼之中自然就带着情侣之间的暧昧。

在这之前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对顾客说出甜言蜜语，要是那些话他能在现实生活中说出来，那他也算是个情场老手。在程玥面前，他反而觉得轻易地说出“喜欢”之类的词很难，因为对于真正用心的人，这些话应当都是十分沉重的。他对程玥所说的情话固然都是真实的内心感受，但是程玥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为了赚钱的一种应付。

“安洛，我找到程玥了。”李泽依旧因为加班回来地很迟，但是这次他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安洛先是怀疑自己听错地呆呆地看着李泽，在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更准确地说是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她在哪？”还没等李泽反应过来，安洛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李泽反射性地往后面退了一步，眯着眼睛说道：“你别离我那么近。一个同事的小学同学，很久没联系。但是她知道程玥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在哪工作。你可以去找她。”

“你说我们这样暗地里调查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安洛突然一改刚刚的行为，整个人变得有些耷拉下来，“但是其实我问了她名字之后，也问过她的其他信息，她都不太肯说。”李泽看见安洛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如果喜欢就去问问吧，不然永远没有结果。”

（四）

安洛带着一顶很久没有带过的鸭舌帽站在一家叫“suki”的甜品店门口，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敢进入这家甜品店，他很害怕见到程玥的朋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扯着他的裤脚，把他往深不见底的悬崖拽。有一滩黑水似乎在悬崖的上方，他听见水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滴在他的脸上。他打了个冷颤，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他总是害怕去面对不好的结果，他害怕程玥和他想的不一样或者拒绝他的好意。

“安洛，来都来了，进去比较好。”见安洛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从身后轻轻推了把安洛。安洛不知道李泽为什么突然那么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只当李泽是突然良心发现或者突然想凑凑热闹，不过现在看来李泽还能充当他的强心剂，安洛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嗯。”安洛握紧了拳头，推开了“suki”的门，程玥的朋友是这家甜品店老板的女儿，她会在店内帮忙招呼顾客。安洛看见一个和他们一般大的女人坐在店内的沙发上喝茶，他犹豫了片刻，见那女人和他的对视了一眼，正打算开口，对方却站起身，有些疑惑地说道，“你不是程玥曾经的男朋友吗？”

“你是不是认错了，我和程玥没有见过，我是来找程玥的。”安洛觉得她很奇怪，不仅是这句话毫无头绪，而且说法也很奇怪，一般人都会说“前男友”而她说的是“曾经的男朋友”。

女人反而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程玥已经死了，那天我们还在葬礼上见过。”接着她又看向站在安洛身后的李泽，“他怎么回事？”

“他脑子不太清楚。”李泽抓起安洛的手腕，说着安洛平时最熟悉的话。安洛转过身子，看着李泽，“程玥死了？她死了？”安洛甩开李泽的手，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痛，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敲他的脑壁，他的脑中开始不停地重复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突然又变成李泽的声音，他们都在说：“她已经死了。”他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依稀站在自己面前，眼中满是哀愁，就像是一滩倒映着月光的泉水，他伸手却又够不到她。只是觉得一头越来越沉，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从自己的脖子上滚落下去。

安洛抱着自己的头，看着眼前的李泽，他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依稀看见李泽跑过来扶住自己，她听见店里女人的尖叫声却没有听见李泽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很冷，冷得要昏睡过去。

（五）

“老师，”李泽作为助手刚协助协助自己的老师做完一场脑科手术，他还太年轻还不能自己主刀。

“怎么，最近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张科是国内知名的医生，他横跨男科和心理界，再难的病症在他的手上也有医治的可能。李泽看着张科，然后低下头顿了顿，“老师，我朋友在上次车祸之后，醒过来就…就是我上次给您说过的那件事。”李泽在一个星期之前就想求助张科，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开口，一是觉得这样太麻烦张科，二是他对自己过于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找到突破口。

医院在月光和灯光的照耀下，白色的墙壁折射出让人心慌又让人安心的光芒，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开来。张科看着自己的学生一副丧气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李泽很少会请教他问题，这个有天赋又带着傲气的学生总喜欢自己琢磨。“嗯，就是那个女朋友因为车祸去世的朋友吗？他身体恢复之后不是没什么问题了吗？”

“身体确实没问题，可是他的体内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李泽紧锁住眉头，事实上他的眉头任何时候看上去总有这种感觉。“我不太确定。”

张科把手放在李泽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再说吧。”

“什么不太确定，你的判断向来就很少出错。”张科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坐下，风从他身后的窗子灌进来，把他头顶的白发吹得更加明显，他下意识得捋捋自己的头发，把黑头发盖下来，他还不想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显得太过苍老。

“他有的时候变得不像他，而是程玥，她就是我朋友的女友。而且，我看见他一直在换电脑和自己聊天。我不太敢向他提出这件事，因为我怕刺激到他。”李泽坐在张科的对面，语气表现出与平时不同的慌张，接着他叹了口气“他似乎把和程玥的过去给忘了。”

办公室突然陷入了沉寂，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仿佛只能听见二人不同频率的呼吸声还有外面推病床的声音。沉默片刻后，张科眯起眼睛问道：“自己和自己聊天？”

“忘了告诉您，他们因为网络聊天认识，我朋友是网络陪聊。网络陪聊就是…”李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网络陪聊，听说过，我还没那么落后。”张科自我调侃道，站起身，走到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要喝吗？”他转过头，把自己的杯子晃了晃。

“嗯，谢谢。”李泽点头。

李泽捧起面前的茶，水的温度从手上传到他的血液，让他感觉从外面吹来的凉风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老师，我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典型的双重人格，我知道你也知道是这个，这种情况，不能刺激到他，你可以试试引导他面对事实，比如承认程玥的存在，让他自己去找程玥和她已经去世的事实。至于具体过程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设性意见。”张科轻轻啜了口手中的茶，心想这次老婆给他买的茶真的还不错。

太阳难得地再次挂在天空，已经快半个月没有那么好的阳光。李泽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但是他明白自己还没有闲心去享受此刻的阳光。他深呼一口气走向安洛的病房，他不知道现在的安洛有没有醒过来。

他小心地推开房门，门开的瞬间，他看见安洛安静地坐在床上，他醒了。

“安洛？”李泽小声地唤出他的名字，字间带着一丝不自信的颤抖。

阳光从旁边的窗子照射进来，擦过办收的窗帘，映在安洛杂乱的短发上，然后落在他微微张开的眼睛里，细小的灰尘飘荡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