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

又到了吃南瓜的季节，妈妈打电话来，说今年的南瓜特别香甜，抽时间回家去拿。南瓜，我们这里又叫饭瓜，顾名思义，是可以当饭吃的瓜，在那个粮食不足的年代，南瓜曾经代替大米，填饱过我们的肚子。记忆中，每年的夏末初秋，家里堂屋里排满了南瓜，晚饭通常是南瓜粥。洗一只南瓜，刨皮，切成一个个小块，放入锅中，再加上少量的糯米，加水熬到南瓜酥烂，糯米化开后，焐上十分钟，粥就好了。打开锅盖，香气扑鼻，吃一口，又糯又香又甜，非常可口。

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烧南瓜粥，它营养丰富，口感香甜。刚开始我很喜欢吃，吃了一碗还能再添一碗。可是十天半月连续吃，到后来看到南瓜，胃里就发酸，闻到南瓜味就没了胃口，每天端起碗就埋怨：“哎呀，怎么又是南瓜粥？”，妈妈看着我的苦脸，安慰说：“今天米放得多，你盛粥吃，把南瓜剩下来我们吃，明天我做南瓜面疙瘩给你吃。”妈妈开始变着花样吃南瓜，南瓜赤豆粥，南瓜面条，蒸南瓜，南瓜饼，南瓜真的变成了饭瓜。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喜欢吃南瓜，南瓜藤却百吃不厌。南瓜藤，除了我的家乡当菜吃，再也没有听过，还有什么地方的人把它当菜。就算是离我们不远的江阴，无锡，湖州，也是把它当猪食，人是不吃的。我没有探究过原因，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这里特别穷，还是因为宜兴人特别聪明，但我觉得可能聪明的成分占多数，不然怎么会把当地的泥捏成闻名海内外的紫砂壶呢？

炒南瓜藤味道非常鲜美。选南瓜藤的藤头，撕掉藤上毛毛的皮，露出碧绿鲜嫩的茎，轻轻拗断，新鲜的茎管里还能流出汁水，连叶带茎洗干净，冽干水。锅里面放上油，加两红辣椒，油热后，把南瓜藤放进去翻炒，变色后加盐，再翻炒几下就可以装盘了，碧绿鲜嫩，香味浓郁，特别的鲜。

八十年代周培源回宜兴指名想吃家乡的炒南瓜藤，说在外地工作的宜兴人，最难忘的就是那盘碧绿鲜嫩的炒南瓜藤。南瓜藤从宜兴农家的餐桌，走到了城里的每家每户，成了地地道道的宜兴特色菜和家常菜。每次我回家，妈妈总是要把一大包撕好皮的南瓜藤让我带走，让我放冰箱里吃几天。

我认识的菜农告诉我，夏天的青菜，要治虫，天天浇水还长不出，长出来的也不像样，她的菜地已改种南瓜藤，毎天剪藤头子来卖，剪得快长得快，从五月上市到九月结束，可以种两茬，每斤可以卖到八元，一季的南瓜藤收入可上万元。

南瓜也可以当菜吃，那就是炒臭南瓜。选一只嫩南瓜，带皮切成丝，象平常炒青菜一样，所不同的是要加入臭水，这种臭水是腊月里腌白菜的盐卤水，又咸又臭，炒出的南瓜颜色鲜亮，皮绿肉黄，爽滑鲜嫩，闻起来有淡淡的臭味，吃起来鲜香无比。

南瓜子是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南瓜子晒干以后放在陶瓮里，村里放露天电影时，妈妈会抓出几把瓜子放在锅里炒，炒熟后，用一只酒盅，姐弟三人每人量一盅，倒入旧作业本做成的纸袋里。在放露天电影的小学操场上，我们一边吃瓜子一边看电影，前后左右的大人小孩也都是哔哗啵啵地嗑瓜子。

操场边上的小贩也有卖葵花子和南瓜子的，不贵，两毛钱一包，买的人也多，通常电影开场前就卖光了。假如某次看电影，妈妈没来得及炒瓜子，通常会给钱让我们去买，但吃起来没有自家炒的香。八十年代到电影院看电影，发现也有许多人在影院吃瓜子，哔哔啵啵嗑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象看露天电影一样，瓜子壳撒了满地。现在换成了爆米花，整洁多了，吃起来声音也小了，一边看电影一边吃东西的习惯，似乎还是和看露天电影一样。

南瓜是不需要精心照料的植物。早春时用草木灰和泥土混合成疏松的营养土，铺平在柳藤框里，把隔年精选的南瓜种子一颗颗插在营养土里，保持一定的温度和湿度，大约一周，南瓜子就长出了壮实的幼苗。移栽到自留地或河滩杂地上去时，一次性施好基肥，浇透水，慢慢地长出了棵，延出了藤，主藤越游越长，每一节上长出岔枝，往往一棵南瓜苗可长出一大簇南瓜藤。为了使南瓜结得又大又甜，主藤必须保留，剪去部分枝藤，做菜的南瓜藤就是剪下的分枝。早上妈妈去弄菜的时候，我总是跟着去，摘下一朵朵雄花，象蜻蜒点水一样，给䧳花授粉，怕没有授粉的南瓜回掉，妈妈说不用担心，飞舞花间的蜜蜂、蝴蝶授粉比我做得好。

南瓜藤不需治虫，南瓜也没有虫子吃，是真正的有机绿色食品。当南瓜表面好像包裹着白白的一层霜的时候，表示成熟了，长得越成熟保存的时间越久，成熟的南瓜放在常温下，保存两三个月是没有问题。

妈妈已经八十岁了，还在屋后的自留地上种菜，她种的黄瓜，茄子，萝卜，青菜总比别人家的粗壮。因为离家远，让我回家拿蔬菜，我总是推说忙，有时她就让人带来给我。每次回去，她总要把我车子的后备厢里塞满各种各样的菜，让我回城后楼上楼下与人分享，我拿得越多，她越开心。南瓜成熟了，南瓜一只只躺在地里，摘下来装筐，抬回家，对年老的父母来说不容易，接了母亲的电话，正好是星期天，我决定开车回家。

拿了十多只南瓜，几包菜就回城了，当天做晚饭时，选了一只小南瓜，取半只，切成四大块放在蒸锅上蒸。本以为吃伤的胃口不容易恢复，想不到酥、香、粉、糯、甜的南瓜放入口中，立即征服了我的味蕾，吃了就放不下，半只南瓜一会儿就吃个精光，我惊喜地发现，多年来对南瓜的反感一扫而空，伴随南瓜的回忆仿佛都有了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