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2020年2月14日,情人节。
全国人民大多数奉旨宅在家,我也不例外。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到小时候的生活状态,将近一个月时间和父母守在一起,品着饭里小时候的味道,住在小时候生活的院子里,看着一对精力无限的老人每天瞎掰扯。
院子两层,二层可以直接登到天台。从小我自己一个人住在二楼,二楼的三间房就是我的乐园。
昨天晚上的繁星映在我心里,我决定今天晚上还要上到天台看看星星。在中国大多数城市,能看见繁星的机会越来越少,而这段日子,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各行停业,工厂停工,车流减少,天上的繁星再次出现。失而复得让它们比小时候看到的还美,而我一直喜欢它们。
这个情人节终于不用考虑情人的事情,我决定把青春记忆里的那些繁星都找出来。
我摩挲着以前房间里的桌面和书柜,深探记忆找到抽屉的钥匙,打开了记忆的宝箱。一盒盒卡带、日记本、老照片、明信片、一沓铅笔画……还找到一个女孩儿的头花,头花究竟是谁的,是送给我的还是我抢到的,已经全然忘记。
最终我找到了一篇名为《me too》的文章,日期显示写于2003年,当年应该是18岁。我细细读了它,发现它写的竟然是爱情的萌发,可以确定的是,文中的女孩儿,应该没有存在过。
【正文】
那个平凡的一天有晴朗的上午和下午。我和几个学画的哥们儿骑自行车来到这个小城附近的高地写生。
我只能称它为高地,因为它没有山的雄伟。其实拿它跟山比是我所犯的一个见不得人的错误——我和我的哥们儿都能在半个钟头内从这边“山脚”跨过“山顶”奔向那边“山脚”。
而这些都不足以否定它的美,我的哥们儿说这个地方无论从哪个方向支画架都可以下笔。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画风景,我喜欢画美女。
我常计划着怎样去画一个女孩儿,尽管我的计划日趋成熟,但我从未付诸行动,因为我找不到理想的模特。
我认为我应该这样去画:我先对女孩儿说请放轻松就像你平时在家照镜子一样放松,然后我开始注视我的模特放松的过程,直到某一时刻她的某个状态以灵魂冲击般的攻势将我的灵感冲击的扬起且四溅,我就大叫:“好!就这样别动!”
然后我调一下窗帘的角度和大小,保证照射在模特身上的阳光刚好能滋润模特的曲线。然后自然地,我就要开始作画了。
我先点一支烟,抽完一支再来一支。思考和观察的时候右手会下意识放下画笔去挠头,所以我的发型可以让燕子在里面下蛋。在我全心投入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在作诗或在指挥交响乐。
我善于把女孩儿身上语言无法描述的特质完整地表达在画板上。我的模特看完画之后说了一句比“我爱你”更使我兴奋的话:“能帮我再画一张吗?”,真是一个抓着艺术家的心使劲儿挠的小妖精,呵呵。
我的幻想突然被哥们儿的欢呼声打断了——我们到了目的地。
这时我冷静客观的想了想,才记起我没有去画女孩儿的原因是:除了我没有找到理想的模特之外,还有我怕在我对她说放松点之前,她先对我说放松点大画家我又不会吃了你。另外我不确定自己的画功最终得到是赞赏还是把小命搭进去,听说现在美女脾气都挺大。更可悲的是我没有画室。
这片高地的确很美,宁静的美。在我们选的地方可以看到静静流淌的溪水,这是我见过最细的溪,有几处几乎要断开了,可仔细一看会发现两汪清水间还有更细的水道。这里没有太高的树,到处是矮草,离水近的地方有青苔,一片绿色欣欣向荣。
而这里的小鸟的叫声好像都比别处温柔,好像它们立志要和这宁静和谐一致。就连太阳照射到这里,都柔和了许多。我只带了画夹和几支铅笔,我原来打算用铅笔来涂描风景的。我不想承认自己不善于运用色彩,我相对此做出另外一番解释,我觉得世界还是简单点好,就像素描的画一样。
复杂会带来更多的欲求,使人去不自主追求本不该追求的东西,很多人贪婪无比,到死的时候还会因为带不走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里的任何一物而懊悔。这是我积存已久的想法,而现在这个想法变了。因为这几支铅笔和这个伟大宁静的景色比起来,实在太可怜了。我的哥们儿已经如何如醉在画了,我不忍打搅他。
就这样坐着,陶醉在这美好中,直到我发现了更美的——一个女孩儿。
我可以镇定发毒誓保证这是我几个星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孩儿,美如大师雕琢出来的雕像,之所以说她像雕像,是因为她正背对着我安静的站着,她面前有一个画板,上面什么也没有画。
这样就使得她与她喧嚣叫嚷的同伴区分开来,一尊宁谧的雕像,和一群叽叽喳喳的鸟雀。
她专注的观摩着景色,并没有发现我,或许她的潜意识里以为她身后的我是一棵树。她微微转动白皙的脖颈,环顾了四周,而她身后的这棵树能臆想到她观摩风景的眼睛一定是美丽的,眼神一定是恬静的。就如同这片高地一样。这样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它就像一扇沟通美景和心灵的窗户,它闪烁的微光在表达心与景的合鸣。
对美的敏锐嗅觉让我决定把这份美丽固定下来,把这一瞬固定在画上,即使用的是手中可怜的铅笔。我开始细致扫描这一切。
忽略背景直奔主题,我直接画这个女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是从画面的下边开始着笔。她脚上穿着一双红色帆布鞋,露出光洁的脚踝和小腿。然后是奶黄色的及膝短裙和奶白色的吊带上衣。微微蓬松的裙子遮掩不住美的无以复加的腿部曲线,简洁的吊带上衣贴合着纤细妖娆的腰身,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花边,肢体的衔接处藏在简单的衣衫里,但在我眼中无法遁形。接下来要勾画稍微有些消瘦,但依然圆润的双肩,她双手垂在身前,我无法看到,只能尽力去表达那一截白臂。
这种清爽的短发是我最擅长表达的,没有见到女孩儿之前,我已经画过无数遍,因为那是我心中女孩儿清爽的样子。
勾勒出所有的线条之后,我开始埋头苦干,我像我就是在作诗,或者指挥交响乐,或者是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此刻除了我和我的作品,世界仿佛为了不打搅我,它突然不存在了。
当我再次抬起头,我发现我的模特不见了。
“画好了?”一个天籁之音传入我的左耳,这倒下了我一跳。在被惊吓中,世界回来了,满眼的绿景扑来。
我向左边看去,我臆想出来的眼睛正笑盈盈的盯着我看。我张开错愕的嘴,我知道这是我的模特。
她不理会我的紧张:“画的不错呀,不过你到这么美的地方,画出来的不是景却是人……”
她的同伴在旁边配合的笑着,而我的哥们儿依然在傻乎乎的涂抹着他画布上的绿色。
“人进到了景里,就是景,而且人比景更美,所以我画了人。”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过我还真的没有从背后看过自己呢。”她依然笑着说。我听出来她不生气,但是我依然不敢回头看她,当我想向她扭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将要提升起来,我想了想,算了,我还是保证自己能正常说话比较重要。
“那你喜欢就送给你吧。”我发现自己说话有些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了。
我的模特笑了,就像有人在我的左边摇着风铃。她说:“应该是我没收它吧?你侵权了哦。”
“侵权?肖像权?背影权?”我鼓起勇气说下去:“个人觉得,美丽的背影是没有这项权利的。”
我的模特被我逗乐了:“耍贫嘴,我就是要把它收走啊。”
“那……好吧。”我有些沮丧,开始卸画布。
“可是你这还是半成品啊……”
事情有转机!不明白这个我十几年算白活了:“是啊,你不觉得应该让我继续完成它吗?我得完整复原刚才我眼中的景色才行不是吗?就算你没收,也得是一幅完整的作品啊。”
“可是我就要回去了啊。”
“我包送的,只要你留下地址。”
模特有些纠结,思索了一番,还是把她的住址写了下来,夹在我的画夹上:“其实我比较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画,只求你别把画面搞得太复杂了……”
答应了模特,目送她远去,她离开的时候给我说了句“要快哦。”,可惜这句话我当时并未太在意。
回到家里我开始计划着如何画下去,景色其实已经在我脑子当中,是不是要修改一些,我的模特对我说画面不要太复杂,我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我一共用了三天。
第一天我的心思被兴奋的心情占据了,并没有动画。我甚至有点不相信昨天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我反复看着留在画布上的背影,心里兴奋的感觉越来越盛。我佩服自己的机智,没有在当时草草的把画交出去,竟然搞到了MM的地址。我该怎么形容自己,要不要和诸葛孔明隔着时空对比一下……下午我则重点思考了再次见到我的模特说些什么。
我觉得有必要让她多了解我一些,她一定不知道这样一个少年:在所有人都睡着之后,他会偷偷走出房门,利索的爬到楼顶,望着满天的繁星发呆。那是一幅怎样的画布,浩瀚星海里的星光,经历漫长的岁月才进入我的眼睛,我看到的它们甚至不是同一时刻的它们。有几百年前的星星,有几万年前的星星。在这漫长错乱的时空里,它们经历了什么?然后我坚信在星星之间的黑暗角落,有外星人在游荡,有时候我会轻声呼唤它们,想和他们见上一见,又怕他们将我带走永远不能归来。
我会问我的模特,你见过这样的男孩儿吗?
第二天我的改画事业才步入正轨。我从画布的背景抓起,想了想,高地的景色实在有些配不上这个背影。因为画工的限制,我又不能把我脑中的虚幻抽象的世界表达出来,综合考虑之后,我决定把她放在溪水中,蓝天下,简简单单,天高地阔,除了背影之外,其他都算作留白。
溪水没到她的脚脖子,好美好美。因为光线折射之后的帆布鞋实在太难画,我决定把水面画成闪烁着夕阳微光的样子,将她的身影斜斜的映射在溪水上,并随着涟漪幽幽,微微折叠。
我把帆布鞋擦去,又调了天和水的颜色,而我对颜色的掌握远远没有对线条熟练,最终的效果是,天水一色,美丽的背影没有了脚,在一块蓝布上悬着。
糊里糊涂的来到第三天,对着昨天的成果我百感交集,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我决定大刀阔斧的改下去。我不断的尝试,希望能找到简简单单和美之间的最好诠释。午饭过后,我看着最终作品,发现它已经严重偏离了主题,有五彩缤纷的艳俗感。
原来真正的简单是在无欲的情况下才能达成的,我太在意我的模特了,太期待接下来的每一次见面和交谈,不希望我的作品有一丝不完美,我的执念让我把画搞成了一个怪胎。
还是把背影留在心里吧,我把画烧了。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我心想,管他呢,先见了面再说。
出门看了看时间,四点整。半个小时后我按照地址找到模特的家。
我在门口徘徊了十分钟,正要敲门,门却开了。
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盯着我看了许久,说:“你等一下。”
然后她转头进屋,一会儿拿着一封信和两幅画向我走来。她把其中一幅画对着我展开,问我:“你看这是你不是?”
我一看望到了那片高地,画的很不错,把那片高地宁谧的感觉全然展现出来,然后居中有一个正在作画的少年,他专注的样子仿佛要把自己塞到他面前的画布里。
这不就是我吗?
中年女人看看我,看看画,看了又看,说:“确定了确定了,就是你,我女儿交代过的,画里的这个少年会来找她。”然后她把两幅画和一封信交到我手里,对我说:“这是我女儿给你的信和画,阿姨有事急着出门,下回来玩哈。”
我模特的妈,三言两语打发了我,急匆匆的哼着小曲出了门。
我看了另外一幅画,是一片星空,就如我在房顶看到的星空一样,从她的两幅画里我看到我的画功和她有很大的差距。
我拆开了信:
“画我的男生:
见信好!
这封信是匆忙之中写给你的,你见到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去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我今年念大三,学的工业设计,平时经常会写生画画,我都告诉你要快了嘛!
那副画你一定交给我妈了吧?是不是简简单单很漂亮的画呢?有空可以给我写信,地址在信纸的背后。
送你一幅我晚上偷偷跑到阳台上画的星空,你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吗?天天对着星星发呆,总在想宇宙里会不会有外星人。
不能再写了,我要赶火车了,字太草,不要见怪。
祝:
好!
画画的女孩儿
xx年xx月x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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