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落下的地方,便是故乡

作者: 9e3a63502d76 | 来源:发表于2017-04-15 22:39 被阅读105次

    卢恒昌很生气。

    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这样的别扭的名字,“路很长”,现世现报,这条路他走了两个星期了,前面的城镇还没见影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发的,甚至,连出发的理由都不知道。

    三周以前,他在一片绿洲旁边醒来,茫然四顾,举目无亲,头痛欲裂,只记得一些荒野求生的技巧。本能地在小水洼里喝了好多水,方才记起来自己叫卢恒昌,但其余的,就完全不记得了。

    四周是一片开阔的戈壁,远眺可以发现一条路,一辆卡车从路上开过,扬起一片尘土。卢恒昌挥舞着手大喊,可是隔着两千米,车上的人自是没有发现他。他很失望,但身上的酸痛让他哭不出来——盐分的流失跟水的流失同样致命。

    他在绿洲的水洼旁枯坐了一夜,看着猎户座参宿四闪闪发光,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奇怪的是,这冲动并不是“活下去”,而是一种隐隐的、迫使他收拾东西去某个地方的冲动,就像懵懂的儿童迈出自己第一步之后,走向某样东西的冲动。

    现在,他抓起自己的兔皮水囊抿了一口水,当然,这兔子并非是他杀的,而是以为先人的馈赠,是他在路边的一个木牌旁边找到的。木牌上用朴拙的字写着:“兔皮水囊——给需要的人。笑脸”。

    走了两周,他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了,不知是因为麻木还是身体自愈机制的启动,他的脚步甚至轻快起来。路边的景色也在发生变化,从一望无际的戈壁,渐渐变成了绿色的丘陵,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绿色意味着能够活下去。

    他有些害怕黑夜——不是怕黑,而是害怕遗忘,他害怕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又忘了之前的一切——飞驰过去的卡车,闪耀的猎户座,还有木牌上的笑脸和兔皮水囊,纵然他已经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这些新的回忆他也不愿意忘记。

    按照一般的剧情来说,这种时候他应该会遇到一位帮助他的人才对,他这样想着,可是那命中注定的人就并没有出现。那位在路边留下木牌的人更没有树立新的木牌,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沮丧。

    这天他找到了一些看起来无毒的蘑菇,生火之后烤着吃,味道真心是不错的,要是有点酱蘸一蘸就好了。酱?他痴痴地看向火堆,透着热光,火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孔。即便有些模糊不清,仍能看出那是一位漂亮的女子,是他的母亲?还是女友?甚至,是女儿?可恶,他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年龄。

    记忆有一些恢复是好事,这抹去了他不少的烦躁情绪,心里那股去某个地方的冲动更加明显了。

    白天渐渐热了起来,他开始按照一种特殊的生物钟来行走,正午和午夜前后休息,其他时间前进。这让他看到不少新的东西。傍晚山涧的瀑布,黎明树间的青烟,还有在旁边小土堆顶上的猎户座和脸盆一样大的月亮。

    每到休息的时候他都会离开公路寻找水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也会在路旁立上一个指向水源的小木牌。能把那位前辈的善意继承下去,他觉得心里很舒服。

    一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有碰到任何车辆,唯一和人相关的事物就是脚下这条越来越荒芜的路,难道他走错了方向?他想到这,苦笑了一下,他连自己到底要去哪儿都没有弄清楚,何来方向一说?

    其实,即便一直这么走下去,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山间有清泉,有美景,有月色,有虫鸣,空气清新,食物鲜美,却唯独不能住下来。毕竟,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走下去。

    他的旅程渐渐艰难起来,脚下的路似乎绵延无尽,而且从原来的的平缓上下,变成了一路的上坡。他每天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休息了,食物似乎也越来越难找。

    周遭的景色也慢慢宏伟起来,走过一个两侧岩石颤巍巍似乎要砸下的山口之后,道路居然变成了一条沿着悬崖开凿的栈道。好在目力所及之处,栈道的尽头依稀可见,否则对他而言食物的储备都是个问题。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恐高,在没有栏杆的栈道上,每次有一阵风吹过,都会让他心里慌上一慌。这些天的旅程让他的体魄变强了不少,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便不再害怕起这高度了。

    夕阳之下,对面的雪山呈现出一股绝美的气象,让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一只像鹰一样的鸟儿盘旋着,然后一个冲刺向山谷飞去。他不由自主地探出了头,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的心情瞬间激动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点五个人,一个身穿红袍的人拿着一把刀,切割着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然后把他的肉丢给一旁的秃鹫。虽说这场面相当血腥,他却觉得没什么,毕竟他已好久没见到真实的人类了——自然,在火光中看到的不算。

    他想朝下大喊,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喊些什么。你好?似乎不太适合这个场合;救命?他好好的,又没遇到危险。而且,他身处百丈高的栈道上,山谷的风吹来,人家未必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站了一会,眼见那人结束了仪式,回头朝着一个阴暗的山谷走去,便不再犹豫,继续前行了。

    穿过群山之间的栈道,另一端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好在脚下的路还能认清,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在之前见到人的纠结之后,他更加无所畏惧了。

    一大群羚羊从他身边跑过,似乎对他毫不畏惧,一只出生不久的羚羊艰难地站起来,复又摔倒在草地上。他感叹生命的顽强,却又叹一口气之后上去杀死了它。毕竟,那条长长的栈道早已耗尽了他之前准备的口粮。

    这草原似乎漫无边际,漫天的星辰和月光之下,坐在小土坡顶上的他竟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

    这旋律似乎曾经听过,可就像吹过脸庞的清风,试图感知的时候却又消失了。月亮落下,他稍微眯了一会,复又开始前行。

    那只幼小的羚羊被他做成肉干带在身上,这曾引来不少动物的窥视,可当他用一端是尖刺的手杖杀死一只豺之后,窥视便消失了。自然界认可强者。

    在横穿草原的一条河流旁,他终于又见到了人类的痕迹——一块破损的墓碑,上面写着:“一名旅行者——无惧于被人遗忘的旅行者。”那模糊不清的墓志铭让他肃然起敬,随即把那个用了多时的兔皮水囊放在了墓碑旁——希望两位前辈的灵魂能够相互为伴,抑或这就是同一个人?当然,用羚羊皮做的水囊比兔皮水囊更加结实。

    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他从未有过此刻的宁静,旅者的话让他仿佛身入涅槃之中。是啊,若是不害怕被人遗忘,还有什么可畏惧呢?

    辞别了前辈,他继续前行。

    前行,前行。许多年过去了。他甚至不了解自己究竟还能走多久。

    但活着,就是继续前行的理由。

    身边的风景千变万化,从无重复,春夏秋冬的瑰丽景色,都被他刻在心中。

    他路过许多先辈的遗迹,他们都是旅行者,难得的是,没有一个人留下后悔。旅者的人生,没有后悔。

    圣文森特角

    终于,他似乎走到了尽头。他终于见到了大海,路的尽头是一个建在海边悬崖上的教堂。那处悬崖从大陆上伸出去,呈现出一个突兀的锐角,似乎宣示着自己天涯海角的身份。

    教堂已经荒废多时了,他很兴奋,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想去的地方。

    但找遍整个教堂,只有后院残垣上刻下那句话。

    上面写着:“风吹过的地方,就是旅程;月亮落下的地方,便是故乡。”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艰难地从悬崖上爬下去,悬崖下面,是一艘小舟——通向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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