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外公，我会的”

      十二月中旬的天气格外寒冷，以往冬至以后才来的寒流提前侵袭着这片尚未枯黄的大地。即便有煤炉的庇护，老头子还是没能熬过去。他走了，格外的突然，显得十分匆匆……没有一丝惦念，没有一句告别。

    寒风凛冽，让山村的深夜显得静悄悄。大家围坐在煤炉前沉默。一位喝了酒的爷爷抽着烟斗进来向我们聊起了老头子坎坷而又艰难的人生，而妈妈记忆中的外公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出来。

    他偶尔会暴怒。质问邻居“我家的瓜惹到了？”

    他偶尔会骗人。带着哂笑和严肃的表情开着玩笑说“你信不信北方的人参有杯子一样粗？”

    他年轻的时候还会像疯子一样晚上十二点去地里翻土，一直干到凌晨五点若无其事的去上班。

    听舅舅讲，那时他的水壶里面装的全是高粱酒。我不解的问：这样做不累吗？喝酒的爷爷说：那时候的人啊，总觉得自己是铁人王进喜。八小时内玩命干，八小时外加油干。

    说完舅舅抽了一口闷烟。“咋个可能会不苦？咋个可能会不累呢？老头子一生倔强，老头子一生要强，只是老头子一辈子都忍着。”

    年初老头子因为心律不齐和高血压住进了医院。每天早上我都要去监督他输液做理疗。目的是怕他又像上次一样把医生护士骂个遍，吵闹着要强制出院。果然，一进门，先是乐呵呵的冲我一笑，然后立马跟我说医生是个臭老九……自己没病什么的，引得旁边的病友哈哈大笑。没办法，我只能一边哄一边安慰，帮他下床穿鞋。

    老头子的鞋超级大，大概有43码。他的脚因为常年的劳累和风湿，已经发生形变且弯曲得不成样子。鞋子太小根本就穿不下。鞋子往往不是被穿坏，而是关节处被磨破了布面才不得不换掉。所以，帮老头子穿鞋要先解开鞋带，再扩大鞋口用力才能塞进形变的脚掌。

    穿上鞋，老头子右手拄拐，我牵着他左手领他出病房。一提到出门，他总是喜出望外。连忙说走走走。

    但谁也不知道，我握着他的手，心里面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酸——我敢保证你们很多人没见过这样的手。无法用粗糙形容。因为指关节肿大形变，九十岁的人手竟然比我的手大出了一倍。表面一层厚厚的茧子泛了黄，黑色的沟槽满布在宽大的手掌上。翻起来的角质像铁丝一样扎着我的手心。但老头子的手温暖而有力，透露出一种坚毅和果敢……

    老头子步履蹒跚走的很慢，时不时问我这是哪儿？这是哪个机构？我一一回复老头。话锋一转，老头子嘱咐我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有今天的好日子不能忘记以前那些艰难的生活等等……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怨，仿佛是对老去的身体进行的抗争和呐喊。看得出来，他不服老，但又不得不向时间妥协。

“宇宇，我们歇一会儿”

“宇宇，你要好好找个工作哦，像我一样以后有退休工资～”

“宇宇，下次你不要来医院陪我啦”

“宇宇，照顾好你妈妈”

“好的外公，我知道啦”

“好的外公，我会的”

“嗨，下次我还来陪你嘛”

在深夜的炉火旁，每每想起这些片段，总是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不停回放。记忆里慈祥的老头子渐行渐远，而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也会想起那些和老头子在一起的短暂时光。耳边的唢呐和超度声此起彼伏，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心里只想对他的期盼作出回答。无奈风中的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因为泪水再次凝噎，双眼再次模糊起来。

“好的外公，我会好好生活的。”

“好的外公，我会好好的找到有退休工资那样的工作的。”

“好的外公，我会帮你照顾好你的女儿的。”

“好的外公，我不会忘记那些艰苦的日子的。”

好的外公，我送你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