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是个人,准确地说,是个愤怒的初中生。
饺子的愤怒来源于自己的名字。是啊,哪个男孩叫这名字不也得上头?
饺子这名字不像现下这年代——时髦又宣扬个性。大家喜欢给爱宠或小baby起个可可爱爱的名字,什么芒果、布丁、草莓、苹果,什么悠悠、贝贝……总之,在饺子眼里,一切都比这个名字强。
饺子出生在70年代,他妈生他那天他爷走,他爸跪在医院床前说老孙家马上就有后了,让老爷子好好活,但他爷黯着已然涣散的眼神,两片干瘪的嘴唇碰出来两字就撒了手,那俩字就是——饺子。
在饺子他爸心里,这是爷爷给留的话,所以什么旁的顾忌都放下,哭着从这个病房跑去那个病房,扔下一句“无论生男生女,名字必须是饺子”。
他笑着从产房门口抱出男娃,一声声喊“饺子”,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娃儿脸上。
还好,幸好,这名字算是小名,他爸下了令——啥时候也不能改这名。
就这样,饺子一点点长大了。
小时候妈妈在不远处招手喊“饺子,饺子,来。”
他扎着小胖手,一边蹒跚着,一边咯咯笑,扑进妈妈怀里。
过年时,大家伙儿热热闹闹围坐着,年夜饭的最后一道总是热气腾腾的饺子。饺子带着围兜,两眼紧盯盘子里白花花的大饺子,嘴巴角上的哈喇子流出来好长。
“来,我们饺子吃饺子喽。”妈妈把大饺子夹过来,“噗噗”吹几下,轻放在儿子嘴边。饺子“啊呜”一口咬掉半只,鼓着腮帮说:“饺子真香”。
可是,后来饺子就不喜欢吃饺子了。因为幼儿园的小朋友说“饺子是吃的,不能是个人。”
他爸却说小孩子懂个屁,还是吃屎的年纪,管它作甚!
但长大了的饺子只吃馄饨,绝不吃饺子。
他跟妈妈商量着能不能改个名儿,妈不吭声,爸把脸一拉——事儿多得很!改名字,没门!
在家里时,他妈喊他“儿子”,他爸喊他“饺子”。
上学了好,没人知道他叫这名字,就是逢了家长会,他也千叮咛万嘱咐妈妈千万别喊他饺子。
可是呢,初一有天放学,如潮涌般的学生们离开校门时,恰逢饺子他二伯路过,正碰上跟同学嘻嘻哈哈的饺子。二伯俩巴掌“啪”地拍在一起,清了嗓门,大喊一声“饺子”!饺子听着了,一怔,却不敢往过瞅,缩了脖子就想溜,可半年没见大侄子的二伯哪管哪套,上来拽住饺子的胳膊,“臭小子放学了?”回身喊他二婶,“老婆子,你看看饺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饺子吓坏了,这人群里有同班的铁哥们,还有暗恋的女孩,一时间脸红得好似猪肝,“哗啦”一下,身边的同学散了,可明明是笑着散的。
忐忑的饺子第二天去上学,前几节课并没什么异样。可是课间时,班里最调皮的小舟跑来说:“饺子,把你的笔记给我看下呗?哈哈哈哈哈……”他的脑袋里嗡了一声,瞬间热血上了头,俩拳头捏得紧了又紧,抬起胳膊就把小舟掀翻在地。
请家长,说理由,饺子牙关紧闭,啥话不说,末了,跟他妈说“学不念了,回家去。”
这一切如瞬间倒塌的高墙来得太猛,一个优等生说不上学就不上学了。老师劝,妈也劝,谁说都不管用,轮着老子来劝,饺子终于爆发,父子俩第一次红了脸。
那晚,两口子聊了很久,有些执念存了十四年,难道不该放下吗?
也是那晚,饺子爸做了个梦,梦见老爹说,“我走前肚子太饿,就想吃个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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