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儿

小三儿

作者：谨水

开始于2019.3.

最近一部《都挺好》，我看得撕心裂肺，为了苏大强，也为了苏明玉。

苏明玉原谅苏大强，带他回自己的大房子住，每天亲自做饭伺候他。晚上加班了，看见大强上厕所，过去敲门 “爸，早点睡觉。我先回房睡觉了。” 这句话感人心扉。

明玉多么要强，她可以当众说自己父亲“没皮没脸”，但是，回过头来，听见父亲患病的消息，第一个想到的是打电话告诉大哥二哥，无关乎别的

就因为这是她爸，她看着他变成小孩儿她心里不会好受，她怕自己没有坚强到抗住所有的地步，苏大强就已经走了。

而苏大强，立下遗嘱那一刻，我就知道，苏家回来了。 苏家没有散。

今天，我还没有看完大结局。 但是，哭成小孩的明玉拉着痴呆的大强的预告，足以告诉我这个故事想传达的东西了。

那就是， 无论如何，伤痛都是一种过去式， 都挺好才是圆满结局。不管这个“好”究竟是藏了多少压榨回忆。

原生家庭，这个词经久不衰，为此，我写下《小三儿》。

小三儿

陶晶莹今天又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依然在给蔡姨写信，祝愿她在远处平安。”

我问她蔡姨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留下一封信，告诉爷爷和奶奶，祝他们百年好合，信里面说，想她了随时写信联系。”

在电话那头，她突然哭泣。 “但是......我写了这么多信，她怎么不回啊......”

以下，是陶晶莹跟我说的，他们家情况的全部，这些东西，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而今天，我将以陶晶莹的口吻，把这个故事缓缓地说出来。

这也是陶晶莹的意思。她知道我是读文学系的，文学功底好，于是，她支持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然后，告诉你们，你们大家，都是这个故事的见证人。

我，只是这个故事的传述者。

（一）

我假期准备学习计算机二级，开学将有一场计算机二级的考试，我把视频和真题安装到电脑上，在晚上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

计算机二级很难，我大一的时候计算机基础挂过科，所以对于我来说，这次能不能考过，取决于假期能不能专下心来好好看题，仔细琢磨。

结果，当到了晚上我坐在沙发上，拿出电脑准备看题的时候，我发现爷爷总是把看电视的声音开的老大。

我家的客厅很小，几张沙发一安，基本上没有什么剩余空间了。

爷爷斜躺在沙发上，我问他，能不能把声音关小一点。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爷爷问我，我说我需要做题，开学要考试。

“那上楼做去吧，这么晚了还摸着电脑，小心辐射。”爷爷丝毫没有把电视声音开小的意思。

我问，奶奶是否还睡在里屋，爷爷说是。

“为了奶奶，你也该把声音开小一点。”我再次恳求，“奶奶晚上老爱咳嗽，一咳嗽就起夜，，她睡眠太轻，你不能把她吵醒了。”

爷爷一只手握着遥控器，一只手枕着自己的头，其实他看上去很年轻，但是习惯已经迈入老年。

他没有理我。

“爷爷......”我叫他。

“哎呀，你奶奶年纪大了，吵不醒，吵醒了她也会很快睡着，放心，不要吵了，快去睡觉。”

这就是我爷爷的回答，这就是我想说，但是又忍不住疑惑的一个问题。我爷爷和奶奶结婚四十年，我爷爷从来没有尊重过我奶奶，

至少在语言方面，他从来没有尊重过。

（二）

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庭，爸爸却只是一个独生子。爷爷奶奶一辈子辛辛苦苦，养育了爸爸，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我本来也是家里的独生女，后来爸爸娶了一个后妈，后妈生了两个女儿，家里一共三个孩子。 爷爷的兄弟姊妹非常多，一共有11个，家族庞大的陶家，儿子的数量却非常稀少。爷爷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大姐，下面只有两个弟弟，其他全是女儿。曾祖母一生操劳，在丧夫以后，她含辛茹苦，把11个子女拉扯大。所以家里不存在什么重男轻女的问题。

爷爷的脾气非常要强，年轻的时候不仅自己白手起家，和奶奶白手起家，两个人自己砌房，奶奶自己开火做饭，招待那些帮忙的泥瓦匠。爷爷还和其他人开火做生意，算是村里面较早搬出来的第一批人，也是较早发家致富的第一批人。

但是，爷爷奶奶始终没有像其他夫妻一样，他们有的时候，连表面的和谐都做不到。

譬如爷爷一直想要个女儿，奶奶态度坚决，一直不肯。

爷爷为这个事情恼怒了很多很多年。直到现在，他还在生奶奶的气，动不动就念叨这个事情。

奶奶太要强，和爷爷一样要强，听说年轻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被奶奶摔没了，奶奶伤心，一直惦记那个孩子，

“她长大了，也该和你爸爸一样，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有个幸福的家。”

这是奶奶常常对我说的。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妈妈，我的生母，在一次挨了我爸爸的暴力以后，受不了我爸爸想和他离婚。

多亏我奶奶的劝告，妈妈才没有离婚。奶奶骂爸爸，让他跪着跟妈妈道歉。

后来，妈妈的乳腺癌癌细胞扩散了，爸爸使劲哭，把眼泪都哭干了。爷爷不管不问，奶奶亲手帮妈妈立了遗书起稿，遗书里面，妈妈叫爸爸再娶一个，并要爸爸答应，绝对要抚养我到出嫁。

奶奶说，爸爸比妈妈小4岁，爸爸一直喜欢妈妈，爷爷看不上妈妈，是她旳执意，让爸爸妈妈结了婚，有了我。

我的命，是奶奶给的，我的后妈进门了，我把奶奶当成我唯一唯一亲的人。

奶奶脾气不好，爱骂人，节俭成性，爷爷老是骂她，说她“烂泥扶不上墙”，奶奶回骂，被爷爷威胁，我这时候就会站在奶奶的一边，帮奶奶说话。

爷爷不爱奶奶，他威胁要打奶奶的时候，我就冲出来护住奶奶。爸爸爱我，从来不让爷爷动我，奶奶只会回屋默默落泪，从来不说爷爷一句错。

我心疼奶奶，也恨爷爷。

“你爷爷就这样，从年轻就这样，一直没变，别怪他，别恨他。”奶奶抹着眼泪对我说。

是因为奶奶，我选择原谅。

（三）

爷爷在很久以前，就找了蔡姨，那时候妈妈也在，妈妈有工作，为了家里的卫生，我爷爷给蔡姨专门誊了一一间房。

蔡姨很年轻，长得很漂亮，个头高高的，身量苗条，总是穿着长裙，喷着香水。我奶奶说，这是“狐狸猸子”才会干的事。

我问妈妈，才知道， 蔡姨是我爷爷在外面找的“小三儿”。

其实谈不上小三儿这么严重，蔡姨年轻漂亮，爷爷长得个子高大，浓眉大眼，经常在外面跑生意，他们的认识，属正常。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蔡姨会傻到抛弃家庭，抛弃爱人，不顾一切地过来和爷爷在一起。这不像是个正常人会干出来的事，也不会被人祝福。

这是妈妈跟我说的，那时候我太小，根本不理解奶奶为什么会接受蔡姨，更不理解，蔡姨的脸皮如何做到这么厚，这么不顾礼义廉耻。

爷爷叫我叫她“二姨”，我不叫，我说我有二姨，爷爷说蔡姨和我二姨长得这么像，别人认不出来。我妈妈说，就叫蔡姨，爷爷和妈妈吵了很久，终于，爸爸站在妈妈这一边，说服了爷爷。

蔡姨长得像一只猫，她吃饭没声音，悄无声息，干活儿也不麻利，后来，爷爷叫她去工厂，当一个会计。

我依旧把她看成家里的保姆，一直跟人说这是家里的保姆。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把蔡姨当成他的什么人，

但蔡姨，确确实实是把爷爷当成了自己的对的人。

这一点，从奶奶对她嫌弃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四）

爷爷说奶奶是“精神病”那天，是奶奶刚过完六十六岁生日那天，奶奶有轻微的冠心病，吃不了盐吃不了糖，所以就没吃蔡姨做的炖羊肉，也没吃蛋糕。

而是自己做了一碗素菜吃。

在这之前，奶奶看见蔡姨炒的菜太油，盐又重，白提醒了她一句。

结果蔡姨就有些不乐意了，她指着菜，说自己炒菜就这样。她还雪上加霜地说了一句，说奶奶不喜欢，爷爷喜欢。

爸爸在一边，大气也不出，低头吃着饭。

爷爷说：“你去，给她弄点清淡的菜来，她不能吃辣的和盐重的。”

可蔡姨没动。 爷爷急了，筷子敲着碗边，眉头皱着，示意蔡姨快去。

我看见蔡姨脸色由青转红，她尖嘴猴腮的脸，涂满了脂粉。

后妈起身，说要不我去弄吧，两个妹妹也站起来要去帮忙。

爷爷说，不，就要蔡姨去。

爷爷对着蔡姨说，还使唤不动你了是不？

蔡姨还是没动，她还把嘴一撇，说自己当牛做马，得不了好。还站起来要走，后妈和两个妹妹连忙去拉她。

奶奶眼瞅着这一切，一声没吭，自己走进厨房，打火烧水，开始煮白菜。

自从她生病了以后，白菜是她常常吃的一道菜。

结果爷爷竟然没生气了。我看不过蔡姨这副惹不起的模样，走到厨房，想要帮奶奶，爷爷拉住我，

“坐下吃饭，”爷爷说。

“我帮奶奶去，她一个人，还没吃饭。”我瞥一眼蔡姨，恨不得马上把她撕碎。

“你奶奶精神有问题，你不用理她。”

这就是我爷爷，这个和奶奶共度了一生的人，说出的话。

我冷眼看着爷爷，没理他，我看见蔡姨竟然去厨房了。

她在帮奶奶做东西。

我那一刻觉得，爷爷还不如一个没过门的“小三儿”。

（五）

我越来越讨厌爷爷，越来越讨厌蔡姨，那个“小三儿”。

她每天花枝招展地去上班，下了班以后也不做饭了，全是我和后妈一起做。

后妈人好心善，但是没文化，也不打扮。比我之前大学毕业的妈妈差远了，和她我基本说不到一块儿去。

后妈倒是和蔡姨很投缘，两个人经常一起聊天儿，有的时候，后妈还穿着蔡姨的衣服，喝着蔡姨做代购的咖啡。

整个人变得洋气极了。

我不讨厌后妈，她在妈妈去世后，对我很不错。对奶奶也很好，经常带奶奶去医院拿药，定期复查。

但爸爸脾气太暴躁，动不动就爱骂她，我很怕他会像打妈妈那样打后妈，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动过手。

我听奶奶说，这是爸爸对妈妈的愧疚，爸爸跟她发过誓不再娶，但是是奶奶非逼着爸爸娶。 奶奶说，这也是我妈妈的意思。

我不喜欢爸爸，我觉得他对不起妈妈，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出生在这个家。

可是没有选择。

我就出生在了这个家，就每天看着我爷爷对峙我奶奶，我奶奶对峙着蔡姨，我爸爸魂不守舍，连话都不和土土的后妈说一句。后妈和蔡姨打成一片，活的越来越精致。

我恨死这个家的气氛了。

两个妹妹是双胞胎，小我九岁，经常对我说，蔡姨其实以前有个男朋友，她抛弃男朋友，来到家里，是为了帮助爷爷和奶奶和好。

“爷爷和奶奶怎么了？”我问她们两个。

“爷爷太犟，对奶奶一点也不贴心，奶奶又太好强，经常对爷爷冷眼相待。他们两个本来已经过不下去了，但是蔡姨来了，她能化解爷爷奶奶之间的尴尬，让他们关系比以前更融洽。”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两个妹妹，你们知不知道，“小三儿”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婚姻插足人，她是救世主，她为什么不回她原来的地方去，白白地住到别人家里来，这算什么？

（六）

我决定，赶走蔡姨，帮助我们的家恢复平静。

奶奶对蔡姨越来越好，爷爷对奶奶越来越好，后妈在蔡姨的带领下，变得洋气又时尚，爸爸对后妈的态度好了起来，两个妹妹要上初中了，

家里一派祥和，似乎一切都挺好的。

我却一天一天更想念死去的妈妈，我觉得奶奶不再爱我，她跨入了爷爷的“小三儿”的行列，

她变了。

我每天都跟妈妈的照片说晚安，吃饭的时候，我会轻轻地把电视调到妈妈最喜欢看的安徽卫视。爷爷要换台，我也不让，说中午过了就好。

妈妈最爱安徽卫视中午的午间新闻了。因为那儿是她梦开始的地方，是她嫁给爸爸之前深造的地方。

蔡姨对我态度不冷不热，因为我曾经当面说过她的坏话，我说她“不要脸”，那时候妈妈刚走没多久，我情绪每天都很不稳定，蔡姨就一直记着，时不时还拿出来说事儿。

忍无可忍，我决定赶她走。

我把大学四年攒的钱打到一张卡上，告诉她，走了以后，这笔钱可以归她，也可以还我们一家一点平静。

“我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走。”她倒是很硬气，我的钱看都不看一眼，

“我不缺钱。”

“那你缺爱吗？”我咬牙切齿，看着她的眼睛，“蔡姨，做人不能太自私，你来了我们家，你不知道邻居街坊都怎么议论我们家，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的关系变得多么紧张，你也不知道我爸爸现在开始注意我的后妈，我妈妈开始被淡忘了。”

“这些，你能弥补吗？蔡姨？”我直截了当，“走了以后，你还能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放手吧。”

蔡姨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收拾，背影显得很落寞。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谢谢你，蔡姨。”

爷爷很快知道这个事儿，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这样我正好跟他大吵一架，把这些年他对奶奶的不尊重一一掰扯出来。

结果爷爷只是摇摇头，一根一根地抽烟。他嘴里还说“留不住还是留不住。”

奶奶知道了这个事，差点昏厥了过去，我大吃一惊，给奶奶调葡萄糖，整夜守在她旁边。

奶奶含糊不清的说：“她为什么要走啊......我们对她还不够好？”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我问奶奶她想说什么，奶奶流下眼泪。什么都没有说。

我说奶奶，蔡姨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儿。

奶奶眼睛里顿时有了光芒。她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才闭上眼睛，说

“你蔡姨，姓陶......叫陶遗风，蔡是她的养父给她的姓。她是你爷爷的第12个妹妹，同父异母......”

“但是她有间歇性精神病，特别是她男朋友死了以后......她老是叫嚷着要去找一个男朋友......你爷爷为了她的安全，就跟她说，她可以把他当成男朋友.....,”

我瘫倒在地上，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故事讲完了，

陶晶莹对我说， 从那天起，后妈又恢复了以前的打扮，爸爸却没有再魂不守舍。奶奶和爷爷的关系也出乎意料地和谐起来。

我问她，蔡姨到底是不是爷爷的“小三儿”，

她很久很久，才抬起头，说

“不管怎样，奶奶相信爷爷，我相信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