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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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完学生的提问，周流云拿着教案，端着水杯进了办公室。

  这种办公室很小，就放着一张架子床，一张办公桌，一条凳子。里间跟这个一样，只是后面多了一个小阳台。上完课站在那里，看看后面的绿油油的稻田，也是一种轻松解乏的好办法。

周流云的办公室就是靠过道的这间。床架子上搭着一件蓝白拼接的校服，墙上床头处贴了一张当红组合的明星海报。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上课铃声响起了。

走廊上响起一片脚步声，还有三两声怪叫伴随着铃声息落。

看着学生们飞奔下楼去上体育课，周流云笑了笑，掩好门继续批改作文。

  等到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解散后回到教室，周流云也终于将昨天剩下的几本作文批阅完毕。斟酌着挑好晚间要朗读的几篇优秀作文，他才端起水杯，喝了点水，润润喉咙。

  “刚刚怎么回事？我们帮师娘提东西回去，她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应该有什么事情让她不高兴吧，跟我们没关系。她跟周老师真是绝配，穿的都是灰扑扑的衣服。我每次见到她，不是穿深蓝色就是黑色的老土衣服。听说她才三十来岁，怎么穿得那么老气啊？”

  周流云不禁轻轻地放下水杯。他听出来了，那是他教的初三一班的两个女生，正在谈论他和他的太太。

  “是哦。你听说了吗？师娘是周老师的学生。她比周老师小了十岁。”

  “真的吗？师生恋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呀，我跟你说……”

周流云无奈，踢了踢凳子，发出一丝声响。

外面一时没了声音。直到两个身影蹑手蹑脚地从窗前过去，周流云才哭笑不得地拿起教案，回宿舍楼。

  学校有两栋栋教职工宿舍楼。一栋是前两年新盖的，住着校长、副校长等一系列领导及其家属。还有一栋就是周流云所住的四层老宿舍楼。90年代初的建筑样式、灰白的外墙，无一不在彰显它的历史印记。

  绿漆木门没有关，周流云撩起门帘走进去。

  小客厅逼仄，东西却不少。中间支着一张有点褪色的橙红圆桌，下面塞着四条高脚凳。桌上放着两桶植物油，一大瓶洗衣液。脚下还有一袋二十斤的米。桌后面有个黑褐色的实木柜子，上面堆着些玩具，书本之类的杂物。靠门一侧的窗户下，放着一个木架子，安置着煤气罐和灶台。角落里排放着一些坛坛罐罐。墙上的位置也有效的利用起来，安了个木板，放置着油盐酱醋等调料罐，还有碗筷之类的厨具。

  周流云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就径直过去掀开里间的门帘。

  林兰背对着门，趴在床尾的抱枕上压抑地哭泣。

  周流云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过去。

  “又怎么啦？”

  林兰猛地坐起，眼睛红红的。

  “还不是你！我当初怎么就眼瞎了，跟了你！窝在这个乡村学校二十年，还是个两头光的教书匠！”

  “你——发什么疯呢？”

  “还不让我说吗？总说你教书教的好，怎么晋升就没你的份？早年间说是资历还不够，好歹涨了点工资，我也不说什么了。大前年教导处田主任退休，我让你去上头面前走动走动，你硬是不去。人家罗胖子不就是这样才接了班吗？就你清高！去年小江……”

  “你能别老翻旧账吗？”周流云随手将教案摔到了墙上，揉了揉太阳穴，走了出去。

  里面林兰追了出来。

“不说就没事啦？你看看这些东西，过个节就发这些东西顶个什么用啊？还不如发点钱实惠！”

“那你可以不用，拿去换钱！”

“这能值几个钱？能买房吗？”

“不可理喻！”周流云干脆出了门。

门外隔壁的几个探出的脑袋赶紧缩了回去。

周流云低头匆匆从围墙一侧出去，绕过几棵玉兰树，来到一片月季丛中。此刻没人来，这里非常安静。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呼出一股烟雾，才逐渐平静下来。

  林兰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初见时，她还是个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老师的花季少女。

  后来她没能考上重点高中，家里不让她读书了，她只能外出打工。几年后，自己在姑婆介绍相亲对象时又遇见了她。本以为不成的，她却同意了。那时候的她还是个腼腆害羞的女孩。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呢？

  是了，生下凌峰的时候，他们也有一段幸福的时光。他们看着小不点从呱呱坠地长成一个到处疯耍的熊孩子。后来，凌峰要上学了，自己那时的工资用在生活上开始有点捉襟见肘。林兰也只得去学校厨房帮工，补贴家用。

  自己年轻时候比较愤世嫉俗，对待自认为不公平的事情有着诸多抱怨。跟学校领导都呛过好几回，后来几次晋升机会都失之交臂。林兰替自己张罗，他自己却不愿放低身段。后来自己干脆都不做他想，一心教书了。几年后凌波又出生了，自己担任了初三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工资也是勉强糊口，林兰只得又去镇上兼职做了一份工作。林兰对他应该是失望透顶了吧，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周流云摸了摸上衣口袋，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跟林兰道个歉。

  傍晚时分，天际还有一丝红云，周围的群山如同沉默的怪兽，静静矗立。

宿舍楼早已灯火通明了。饭菜的香味飘散在夜风里。

周流云停在门口，屋里凌峰正在跟林兰说话。

  “妈，咋还没做饭？我作业都写完了。”

  “哦，这就做！”林兰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地淘米做饭。

  “小峰，下午我没控制住，又跟你爸吵架了。”

  “咋又吵了？”

“我想起你们两兄弟要跟着我们过苦日子心里就难受。”

  “哪里苦了呀？不是挺好的吗？”

  “你不懂！你现在才上初中，以后上高中、上大学哪样不花钱啊？加上你弟弟，光你们的学杂费就是一笔大开支了。以后你们还要娶媳妇，能不备点彩礼钱？再说我们也不能一直挤在这两间房里啊。你现在读书可以住你爸那个办公室，以后结婚怎么办？家里就这么点地方，你弟弟现在还要住在小姨家呢？还有……”

  原来她心里有这么多烦心事，自己从未关注过。周流云心里涌起一阵内疚。

“哎呀，妈你别说了，耳朵都听得生茧了。”

  “臭小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周流云拉开门，走了进去。

  “爸！”

  “去洗菜！”

  打发走儿子，他来到林兰身边。

“阿兰，我来洗碗吧！”

“不用。”

他还是抢过碗，洗起来。

林兰擦擦手，去切菜。

  洗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来似的，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卡递到林兰面前。

“给，密码是你的生日后六位数。”

“什么？”林兰迟疑地接过。

  “我这几年赚的外快。不过想买套房子还不够。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买房。从这里搬出去。”

  “爸，有多少钱啊？”凌峰兴奋的拿过银行卡去看。

  “不多，才三十万。”

  “这么多啊？真的吗？”

  林兰切菜的手都停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做什么这么赚钱？”

  “这几年网络文学很盛行，我在一些网站上投稿攒的。前些天有人想购买我其中两部小说的游戏及影视版权，我还没考虑好。或者卖掉也不错，可以早点买房。”

  “哇，爸爸，这么说我可以看到我爸爸的小说改编成的电视剧？太厉害了吧，在哪在哪，我拜读下你的作品啊。”

  “猴急什么，快点洗菜，就你这速度什么时候才有饭吃。”

周流云拍了拍凌峰的头，笑骂道。目光停在到林兰身上的蓝布衣服上，又道，

  “阿兰，明天你去买几套好看的衣服穿，还这么年轻，别亏待自己。还有护肤品也配齐。”

  林兰低着头，哽咽着应了。

“不对啊，老爸，你有这钱怎么不早拿出来？”

  “就你机灵！我这不是想攒够钱再买房，给你们一个惊喜嘛。你妈老念叨房子的事。”

  “我听说可以按揭买房啊，罗胖...叔叔家不就是这样在县城买房的吗？”

  “这么一大家子要吃饭，写文收益也不是很稳定的，我就没考虑按揭贷款了。”周流云揉乱儿子的头发，笑着说，“你最近很努力吧，连按揭贷款都知道了。”

“还不是罗...他们家老是爱炫耀，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想不知道都难。”

“你啊，少贫嘴！”

林兰站在旁边，看着晕黄的灯光下父子俩的打闹，轻轻笑了，手底的刀也似乎挥舞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