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身上,叛世经离与逆来顺受共存。
22岁那年,萧红写《王阿嫂的死》;31岁的时候,萧红过世。萧红的死没有王阿嫂的悲壮,却又比王阿嫂的死更波澜壮阔,曲折离奇。旧的苦难死了,新的又在原来的土地上长出来。
萧红无疑是叛逆的,她的叛逆带着那个年代独有的印记。
十几岁的时候,她开始在自己的婚姻里逃亡。此后,她短暂的一生都在为这件事情与世俗作对。而这种叛逆,除了开端是自主的,随后的大部分,都是别无选择。她从表哥处回到汪恩甲身边,她怀着汪恩甲的孩子嫁给萧军,又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端木蕻良,三次都走投无路。
大部分人都愿意喜欢张爱玲,因为她的人生格外清醒,在爱情里用情至深但也进退自如。而萧红呢,从一开始便是失控的,一直都在自己的感情里,慌不择路。人们是喜欢清醒的,因为他们缺少这个。
所以那么多人喜欢张爱玲,喜欢萧红的却在少数。而恰恰是萧红,为了被爱这件事,格外用力。
她对萧军:三郎,我并不是残忍 / 只是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 / 坐下又立起 / 这其间 / 正有说出不的风月。
风月不能维持生活,她和萧军却是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又在开始光明的日子里无以为继。最后,她选择端木蕻良时对萧军决绝: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要把他弄死,我也把你弄死!我说话算话的!
而不论是萧军还是端木,对她来说,都是梦霾。前者粗暴且自视甚高——“我幼时有个暴虐的父亲,他和父亲一样了!”;后者呢,说不上是胆小还是自私,武汉沦陷,端木和萧红只一张船票,于是他只身一人去了重庆,留一个有七个月身孕的萧红在战火连天的武汉一个多月。
在三十年代,一个女人敢怀着别人的孩子,大张旗鼓地嫁给一个男人,何等地叛世经离。但叛世经离的背后呢,萧红说:像我这种状况的人,还要什么名分?可端木却做了牺牲,就这一点我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这个时候的萧红出版了《跋涉》、《生死场》也已经面世,已然在文学界拥有一定的地位。她却自觉卑微,而所有这种卑微又都来自于她不可更改的女人身份。萧红在《生死场》里观察女人的种种悲剧,又经意不经意地允许这些悲剧在自己身上一一上演。
和端木蕻良去到香港之后,萧红写了《呼河兰传》。有可能是香港的气候格外怡人,可以让她对文字和记忆心平气和;也有可能对“逐爱”这件事已经绝望,所以异常平静。这个在文字里遍布冰冷残酷的女人,在《呼河兰传》里格外柔软温顺。
“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 ”开篇的冷冽,在萧红的心里却是最暧人心的景色。因为“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萧红写《呼兰河传》有点像张爱玲写《倾城之恋》,两者在文字里近乎刻薄的女人,第一次,绝无仅有地,倾注柔情。“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 ”
萧红后来在香港病逝,她说自己: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张爱玲也看到了自己的女人身份在那个年代的悲剧性,所以格外用情,也格外谨慎。萧红呢,除了对萧军那顷刻间的深情,说好不她有多爱她生命里的几个男人,但偏偏一再探寻,不顾一切。两个同样在缺少关爱的环境下成长出来的人,对感情的态度截然不同。
试图打破命运,却始终被命运裹挟着向前,萧红身上,有一种较之张爱玲还更难解得的复杂。她一直朝着自己的反方向行进,又明白又糊涂,像是在纵容那个错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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