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婆走了,走得很突然,却又很自然。
张婆婆是在晚上走的,那天白天她还在邻坊里和众人有说有笑地挑着龙眼(剔出核,留肉烘干,成为元肉),自己挑了60斤。
挑完龙眼,太阳下山。张婆婆回家烧火做饭,捞糠喂鸡,担水淋菜,一切和往常一样。老伴陈爷爷还在外头溜达,串邻里门,混烟吃,混酒喝。张婆婆讨厌陈爷爷抽烟嗜酒这德行,所以从不给钱陈爷爷,陈爷爷只好到邻里串串门,讨点烟酒,顺带吃点早中晚餐。
忙活完了之后,张婆婆自己吃晚饭,冲了个凉,然后坐在沙发看电视,看着看着困意来袭,就睡过去了。
晚上八点,陈爷爷溜达回来,打开院门朝屋内叫喊:
“老张,还有饭没有,给我热热去,今儿老李居然不留我吃饭了。”
屋内无人应,电视在响。
陈爷爷推开屋门,见张婆婆在沙发坐着睡着了,摇控器掉在地上。陈爷爷笑道:
“嘿,老张,睡着啦?起来给我热饭去呗。我去冲个凉先,可热死我喽!”
说完就拿衣服进冲凉房,张婆婆不应,陈爷爷以为她听到了,又加一句:
“天太热,你稍微热热行了,不用太烫,会吃出一身汗。”
然后吹着哨子,水声哗啦啦响起。
凉冲毕,陈爷爷穿件背心走出来,见张婆婆还睡着。问:
“这么快热好了?”
张婆婆不应。
陈爷爷想,张婆婆许是累着了,天天挑龙眼,一坐大半天的。陈爷爷叫道:
“老张,累了回房睡。”
张婆婆不应,一动不动。
陈爷爷拿毛巾擦着头发,看到地上的摇控器还没捡起,觉得不对劲。又叫一声:
“我说老张,你是不是龙眼挑累了,累了回房睡去。”
屋内还是一片寂静。
陈爷爷嗔怒:
“老张你应一声好不好,摇控器不捡起来,饭也没给我热吧?”
张婆婆依旧低头睡着。
陈爷爷觉得奇怪,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老伴的肩膀。没醒。
陈爷爷慌了,声音哽咽道:
“老张,别...别吓我,快醒来...”
陈爷爷把手凑到张婆婆鼻子,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老张,老张,快醒来,别睡了!”
张婆婆不应。
......
陈爷爷给大儿子打电话,大儿子一家四口住在深圳。电话接通:
“喂,爸?”
“龙,你妈走了。”
“妈走了?她能走去哪里?兴许在隔壁串门讲嘴呢,她不经常这样吗?”
“你妈,走了。”
“她等下就会回来的,对了,你吃饭没,这么晚了?”
“我说你妈走了,走了,死了。”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声音:
“妈真走了?”
“嗯。”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叫齐弟弟妹妹们回去。”
陈爷爷说张婆婆走了时,大家都不信,直到看见陈爷爷向人借了斗车,把张婆婆推到祠堂,大家才勉强相信。不少坊里的人质疑:
“不可能啊,昨儿还和我们有说有笑挑着龙眼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昨儿我还看见她担水淋菜呢,动作利索得很。怎么说走就走的?”
众人议论纷纷,陈爷爷一声不吭。大儿子陈龙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我妈确实走了,她走得很自然,很安祥,她是在梦里和我们走远了的。兴许她从来没做过这么美的梦,她不愿意醒来了。承蒙各位的照顾了。”
后事料理完毕,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四儿子,都在家停留了两天。走前,大儿子陈龙问:
“爸,妈走了,要不和我们一块到城里生活,我们好照顾你?”
“不,你妈没走,她在这呢,她现在不同以往,不同寻常了,她有无数种方式回来。昨儿我喂鸡的时候,有只鸡盯着我看了很久,我就知道是你妈回来了,它盯我的眼神和你妈一个样。她盯我这么久许是怪我溜达回来晚了。还有,昨天晚上听到狗叫没有?狗能看到人看不见的东西,狗平日就是像昨夜那样冲她叫的,一定是你妈昨晚回来看你们了。一年到头你们也聚集不了几次,现在齐人了,她回来点人数了。她或许还会变成一只鸟,停留在屋顶上,帮我们看着屋内屋外的一切。我想清楚了,我不跟你们走,我要和你妈在一起。你妈在哪我就在哪,她在这呢,所以我要留在这。你们走吧,到城里好好生活,有空就回来,我和你妈会在这等的。”
“那...爸您保重。”
车开走,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陈爷爷目送儿女们离开。回来坐在沙发上张婆婆坐着睡着的那个位置的一旁。陈爷爷自言自语:
“老张,我知道你嫌弃我抽烟喝酒,可我没想到你这就受不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抽烟喝酒了好吧?”
“老张,你累了吧,叫你别称那么多龙眼,一块钱一斤的东西,称个三四十斤不就行了嘛,干嘛非要称那么多?看你把自己累的。”
“老张,狗又叫了,是你么?你回来了?你饿不饿?我现在给你热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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