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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 里写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若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
张公子因为这个典故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就叫《如果有人想自杀,就放他去菜市场》。
意思是,你遇上了天大的事儿,再无回天之力,前功尽弃的一塌糊涂,本来一门心思打算跳河自杀寻短见,但中途路过了一个菜市场,一头扎进去,所有的不快瞬间灰飞烟灭,所有的悔恨全都变成芝麻绿豆。
自杀这样的事也顿时云淡风轻,什么事都不如眼前的挑菜、讨价还价、找钱、与小贩斗嘴重要。
这样的同感我也经常有。
遇上间歇性发作、不明由来的工作不顺心时,被莫名其妙地栽赃陷害被穿小鞋时,在无病呻吟的另一个自己光顾时,无意中去一趟热闹无比的菜市场,走在被菜叶子、鱼鳞、贝壳差点绊倒的泥泞小路上,耳边被聒噪地叫卖声缠绕,烦恼立刻被小贩们的吆喝声吓走,被脚下的烂泥、菜叶子掩盖的无影无踪。
菜市场是个神奇到令人惊叹的地方,它小到从南头可以看到北头,却好像有永远买不完的东西缠住了人们的脚步,又好像有无限能量有待发掘。
如果你此刻正游离在抑郁边缘,既不想被人知道,更不想被当成精神病一样去治疗。
买买买应该是抗抑郁最简单的方法。
可高档商场瞬间让你倾家荡产的价格牌未免太不厚道,追综艺、打游戏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可却会让你一不小心从一个泥沼爬到另外一个更深的泥沼之中。
别担心,你家门口终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菜市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哎呀,好像菜市场根本、从来就没有过大门。
听我的,大胆放心地使劲儿在菜市场里,循环重复逛、聊、买三大原则,直到两只手再没有多余的地方提塑料袋,直到十个指头全部勒的疼的发紫,直到在没有一根多余的手指能让你交钱付款,这时你可以拖着疲惫的身躯气喘吁吁地往家走,好不容易爬上了让你出了一身臭汗的楼。
我保证,你的世界里瞬间都不知道抑郁是啥玩意,不服你可以试一试,不灵不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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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菜市场即充满敬畏,又心生恐惧。原因是,我是个从小到大都不会“买东西”的人。
多年前的一个正午,姥姥炒菜都炝了锅,才发现家里没肉,于是派我去办这件“大事”。要知道,这可是我人生头一次独闯菜市场,怎能有半点儿怠慢。
我只记得那天太阳不是火辣辣的,而是针一样在脖子上扎,汗留下来杀的皮肤疼中带痒,奔跑中热风伴着咸汗,不由自主地往眼睛里流。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人烟稀少,死气沉沉,商贩们蔫头耷脑,偶尔能听见拍死一只苍蝇的菜市场,气还没喘匀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挑了一家店铺。
“阿姨,我想买块肉。”
“割多少钱的?前肘后肘?带皮的、五花的……”
当时还上小学的我,一下子被这么多专业性极强的问题彻底搞懵,只能拼命摇头和凝思。
紧握在手里,被握成一团半旧带汗的“大票”缓缓展开,才知道姥姥只给了我两块钱。
那个趾高气扬的卖肉妇女,不屑一顾地用油晃晃地手接过带着手汗的两元钱,塞进带盖子的木盒子里,娴熟地拿出一把小尖刀,赶走案板上盘踞多时的苍蝇,拎起一块让我无法辨认部位的肉,顺着最右边切了一小条给我装起来。
也许是姥姥等的时间太长,彻底磨灭了做午饭的热情,也许是天太热心烦气躁。
总之,她在看到我拎回去的那条细细长长、宛如剥了皮的丝瓜一样软绵绵、白花花地肉时,劈头盖脸地对我就是一顿臭骂,言语间透漏出真挚的数落和嫌弃,令她如此生气的原因就是,我不会买东西。
随着日后成家,重复买菜、做饭的日常生活开始后,我的“不会买”依然没有丝毫改善和提升。
不会逛菜市场,最基本的讨价还价本领就掌握不了,偶尔也东施效颦其他人坐怀不乱地砍价,却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欺负了真正的本分老实人,又总被奸商花言巧语的文案逗笑,顺理成章地上当。
不会砍价也就罢了,买菜的品类也是万年不变:茄子、西红柿、土豆老三样。
每当我漫步于熙熙攘攘地菜市之中,总有种眼里没菜,无菜可买的绝望感。似乎我的世界里,除了被嗤之以鼻的老三样菜之外,就挑不出其他可以带回家的食材。
图片来自网络公婆起先在我拎回家一些菜、肉、蛋、水果之后,喜欢打发时间的“盘问”我,哪里买的菜?多少钱一斤?这样简单、直白的问题,我通通答不上来。
他们开始还对我抱有信心,先对我的“买菜观”做了一番整改和教育,以身试法的教我应该如何买菜。
若是想买一两种菜,应该先把菜市场通逛一遍,再把同类菜的三家挑选出来做价钱、菜品、服务态度等重要因素的比较,然后选中一家,试探性地砍价,试吃、混熟等技巧,最后尝试成交并且在付钱时抹零等等。
若是这家菜品极好价格又公道,一定要记住他/她的长相,摊位地点,哪个镇哪个村哪片山上种的菜,是菜农还是贩子,是固定摊位还是临时来赶大集的,若是临时的一定要记清下次来的时间……
人生处处是学问,我对自己的评价是,不会分辨好菜坏菜,不会把握时机地砍价,不会沉下心来做一桌子色彩考究、搭配丰富的好菜,不会照顾自己和家人,更别说享受生活了。
也许我天赋有限,对买菜这项技能的顿悟,还需要更多时间、金钱的代价和沉淀,这辈子注定在菜市场中只能算个门外汉小白,怎么练级也到不了大神们那种一踏进菜市场地界,便能胸有成竹地开始搜寻猎物,掷地有声地砍价,从容不乱地横扫菜市场的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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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让我神往的地方,除了有抗抑郁、锻炼社交和独立能力,还有无法拒绝的掩盖在闹市之中的温度。
这里的温馨有时让人脊背发凉,这里的市侩有时让人难辨真假。
《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说,一座城市,最吸引我的,从来不是历史名胜或商业街,而是菜市场。只有在这里,才能从一些地域性的物产上,分辨出各自的不通风貌。
卖豆腐的大叔,前下岗工人,堆着一架复古的独轮车横在菜市场中间,在你刚踏入菜市场领地,便远远地挥手打招呼;
记得我孩子几岁的卖海鲜大姐,把美貌常年掩盖在一身皮革围裙和套袖之下,总是还没靠近摊前,便开始询问你今天吃虾还是吃鱼;
卖蛤蜊、海螺烟不离手的大姨,你敢多问她一句蛤蜊里面是否有沙,绝对不会反击一句,宁愿不卖也任性地不和你多说一句;
卖烤地瓜的大爷,满口黄牙,灰头土脸,出落地活化石一般。总是手里捧着如视珍宝的地瓜上秤,嘱咐塑料袋一定不能扎口,捂了就不好吃。多聊两句还能带出那句老梗,“我在这里卖了25年烤地瓜,我的客户还有客户的儿子都是吃我的烤地瓜长大的”;
卖钢丝球没有固定摊位的年过七旬的老爷爷,不知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真要赚钱养家,练功一样蹲坐在小板凳上,把商品举到每一个路人的眼睛下面拼命推销;
卖养乐多的被晒得皮开肉绽地大叔,在天色渐晚,临近收摊时,会对每一个顾客感激涕零地说些“祝您好人一生平安”之类的祝福。
卖烟草、调料、花草、鱼鸟的杂货店老板,常年拖着半身不遂的身躯,坐着轮椅为人介绍产品,却从来没打算放弃他的摊位;
市场最南头风雨无阻,心狠手辣敢要价宰客的水果店夫妻俩,却凭着一腔热血,硬是积累起了一群忠实顾客;
图片来自网络水果店对面,寸头、大金链子外加皮皮虾玩球后背纹身的彪悍大哥,总能温和地对待每一个前来打散啤的顾客;
菜市场中段,一张钢丝床当门面,从不吆喝的美女老板,前小学教师,却有着要靠卖临期面包、火腿肠,给自家换房换车的大梦想。
因为买菜的大姨砍了价后又抹太多的零,亏钱太多的耿直大叔,愣是吵得连警察都前来协调。
我详细问过一个农妇,不打药的菜花是否真的不打药。她认真给我解释,其实不是完全不打农药,在刚下苗时必须要打,之后就用防虫灯驱虫。我一度被她真诚的眼神征服,企图相信事实原本就是这样。
我忘不了曾经有一个满脸皱纹像核桃皮一样的老人,为了想卖完手里仅剩的一捆大葱早点收摊,乞丐一样挨个人祈求,也没卖出去的样子。
三天两头更换招牌的店铺,顶着拆迁和城管双重压力,即使身后只是一片砖瓦废墟,照旧能华丽地席地而坐,敲锣打鼓迎接宾客。
市场中段起起落落的香掉牙烧饼铺,当年风头正劲时,销量是其他五个同样叫“香掉牙”烧饼店铺的总和。现在虽落寞了,但依然低调地坚挺,真正做到了,守得住繁华,耐得住寂寞。
什么都能买到的杂货铺,时代在变,它们却古董一样破烂如初,永远不怕被时代淘汰,不愿做无畏的改变,有种与时代抗衡,为古老代言的成就感。
你江湖救急的东西,幼儿园需要的红头布鞋,棉绸小被,巧果模子,花盆,胶鞋,凉席,蒲扇,一样不落的都能在这里找到,快递、网购再便捷,也绝对敌不过它们的可靠。
你无法拒绝的是他们不加修饰的淳朴方言,犀利油滑的眼神,精明事故的社交方式,和挑了一袋子已经足够,却非要给你加上两个凑整抹零的热情和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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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日后菜市场练级生涯过程中,渐渐掌握了一条菜市场“潜规则”。
买菜一定要买那种只卖一两种菜,货很少,东西带土,穿着打扮落伍过时,摊位蜷局在一个不算是摊位的无人问津的角落。
这样的卖菜人没有菜贩子的霸道和嚣张,没有豪华的敞篷三轮车,只有一架旧的快散架的独轮车,或是简易小拉车,这里的菜价低的离谱,或者因为有机无农药贵的理直气壮,这样的菜是我最喜欢也最放心的。
这天早上,我看中了一个长相其貌不扬,方言土的很难分辨的老农民面前的一堆西红柿,在确认了他的真实身份后,我兴致盎然地挑选起大个粉红柿子。
忽然心头一紧,兜里没带现金,看他这长相一定不会微信、支付宝收款,试探性地问了句,“大叔,微信能支付吗?”
他立刻从红色布包最深处翻出一个塑封的微信支付码,我心里立刻踏实了,索性挑了二十块钱西红柿。
付款后,他反复确认收款人名字,我诧异的问,“这个微信不是你的吗?”
他不好意思的说,“我不会用这玩意,这是旁边鞋店的码,一会儿收摊后我得去跟他要钱。”
如果你失眠抑郁还焦虑,一定是菜市场去的太少了心中瞬间又高看他一眼,文化不高,对于高科技手段不能完全掌握,却无法阻止这个老人利用现代智能支付技术赚钱的野心。更让人称赞的是,他借力共赢,抱团成长的大智慧。
临走时,其貌不扬大叔嘱咐我,如果他明天不来,隔壁鞋店家有他寄存的西红柿,吃好了再去买,市场上独一家的有籽无农药粉柿子。
我拎着沉重的西红柿,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份初夏的果实,还有更厚重、值得回味很久的菜市场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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