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扭曲的人性
——《水浒》恶人之阎婆
在人类社会中，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存在着弱势群体。他们的生存状况，往往能够从一个侧面反映当时社会的公正程度。在一个缺乏有效地维护他们生存的机制的时代，他们的生存总是那么艰难。有时，他们甚至丧失了作为人的基本的尊严。在沉重的生存压力下，他们的人性被极度扭曲而变形，让人扼腕叹息。
阎婆是阎婆惜的母亲，不知名姓，并非姓阎。他们一家三口，两老一下，小的是个女儿身，年仅十八九。在东京生活艰难，“到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他们就流落到郓城县。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一家之主阎公又染病去世，阎婆无钱发送，只好央及媒婆，欲将十八九岁的女儿阎婆惜嫁人，以换得一些钱财，来度过眼前这道难关。这本是无可奈何之举，实在无可厚非。
说来也巧，话说一天傍晚，宋江处理完衙门里的一些琐事之后，便信步走出来，准备到对面的一间茶馆里去喝茶。来到茶坊，他便坐下喝茶。正喝着茶时，只见一个大汉背着一个包袱，走得是大汗淋漓，边走边不停地朝县衙里张望。宋江觉得此人有些蹊跷，就慌忙起身走出茶坊，跟着那个人走。大约走了二三十步，那人回过头来看了宋江一眼，宋江也看清了那个人的面目。两人虽然都有些眼熟，却都不认识。后来还是那个大汉打听得明白了，这才和宋江相认。原来这个人就是赤发鬼刘唐，和晁盖等人上了梁山之后，忘不了宋江的恩德。这一回，他便是受了晁盖的差遣，带了一百两黄金和一封晁盖的亲笔书信，前来感谢宋江的大恩大德。
此时风声正紧，宋江不敢大意，谢绝了晁盖等人的一番好意，只拿了一条金子和书信。看了书信以后，又将那一条金子和那封书信一起包了，放进自己的招文袋中。随后，他就写了回信，交给刘唐，打发他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八月半的天气，月亮已经升上来了。乘着月色，宋江慢慢地走着，心里还觉得有些后怕。正忐忑不安的时候，恰好听见有人叫他。回头看时，就看见说媒的王婆正带着一个老婆子朝他走来。这个老婆子就是阎婆。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宋江无条件地慷慨解囊，帮助阎家度过难关。
故事讲到这里，原本可以有个了结，只可惜阎婆和她的女儿还要生存下去。得知宋江并无家眷，阎婆就再次央及媒婆，要把女儿嫁给他。为了达成所愿，阎婆就在媒婆面前极力夸耀女儿的好处。我们来看一看这位身为母亲的阎婆是怎样向媒婆“夸耀”她的女儿的：
“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
这段文字的确值得我们好好探究。在得出结论之前，我先明确两个概念，“行院”是妓女或优伶的住所，“上行首”是上等妓女。从阎婆的介绍看，她的女儿阎婆惜从小儿就“只去行院人家串”，而且是“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向我过房几次，我不肯”，那是因为“两口儿无人养老”，如此做的结果是“倒苦了他”。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得出以下结论：第一，阎公阎婆的初衷是想将女儿培养为上行首的；第二，之所以没有让女儿成为行首，是因为两口儿无人养老；第三，阎婆认为如今倒苦了女儿。我不知道阎公阎婆是不是丧失了劳动能力，但即使是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令人发指。
在媒婆百般地撮合下，宋江最终答应收阎婆惜为“外宅”。所谓“外宅”，是那个时代里的男子养于别宅而与之同居的妇人，其地位恐怕连“妾”都不如。很显然，宋江对阎婆惜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不肯让阎婆惜获得某种地位。前文我已经说过，宋江在男人面前很会玩，可谓顺风顺水；但在女人面前，他却不受待见，并且还屡次栽跟头。究其原因，我认为是他虽然非常了解男人的心思，却不太了解女人的心思。说起男女之别，这可是大学问，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但相对而言，男人们都贪财好名，心中有一个大世界；而女人们则贪财重利，心中只有一个“小家家”；男人喜欢闯荡，女人则喜欢安逸；男人大都活在梦想之中，而女人则相对现实得多。她们看重的往往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踏踏实实的安全感。如果不能给她们以某种程度的安全感，她们就会觉得不踏实。宋江尽管乐善好施，声名在外，看起来很“男人”，而在年轻的阎婆惜看来，如果不能给她某种安全感，又黑又矮的宋江实在不好玩儿。于是乎，一场悲剧便不可避免。此后，张文远插足，阎婆惜绝情，都是偶然中的必然。但必须指出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阎婆一方面默许女儿与张文远交往，一方面又让女儿继续维持与宋江的关系，幻想着让自己的女儿脚踏两只船，两头都捞钱。作为母亲，阎婆的行为实在可恶。
可上天不遂恶人愿，阎婆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落了空。
后来的某一天夜晚，宋江在县衙前偶然遇到阎婆，那阎婆就把宋江生拉硬拽地叫到家里。可此时的阎婆惜早已对宋江心生厌恶，爱理不理的。宋江倒也不在乎，本想出门而去，可架不住阎婆的一番苦劝，只得勉强与阎婆惜一起歇了。
正所谓同床异梦。好不容易等得天明，宋江就起床匆匆离去。因为走得匆忙，却把那招文袋丢在了阎婆惜的床头。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原来那招文袋里还装着晁盖写的那封书信和那一条金子。宋江赶回来讨要时，阎婆惜早已看过那封书信，知道了宋江的秘密，就以此来要挟宋江。宋江哪里能够忍受，一怒之下，便杀死了阎婆惜。
“阎婆惜”是个好名字，说的是“阎婆爱自己的女儿”，但我不知道阎婆是否真的爱自己的女儿！如今，阎婆惜死了，阎婆失去了依靠，不知从此以后，她该如何生存？阎婆自己酿就的苦酒，只能由她自己品尝了！
阎婆的一系列恶行，让我们看到了金钱对人性的扭曲，同时又让我们意识到保障弱势群体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的重要性。但我想强调的是，作为弱势群体，无论身处多么恶劣的生存境况，他们自身也必须要明白：生存固然是第一位的，但通过自身的努力，让自己活得有尊严一些，也应该是生存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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