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2期“假”专题活动。
在我的小学校园和我门村的中间有一片小树林,曾经是我们的秘密花园,后来成了我们的禁地。
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时,每天按部就班地背着书包上下学,但是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最喜欢放学时跟着一群小伙伴,在小树林里摘牵牛花,尤其是没有开放的牵牛花的花骨朵。我们像寻宝一样找它的花骨朵,找到的感觉就像得了一百分一样兴奋。
积攒一把牵牛花的花骨朵,满足地边走边吹,回家的路途都缩短了不少。把它的一端放在嘴里,轻轻一吹,花朵就被吹开了,虽然不大,但是吹的时候会发出轻轻的“噗”声,那个声音很治愈。
牵牛花花期一过,我们可以摘鸡屎藤,那是一种会爬藤的野菜,我们会掐下尖端嫩绿的部分,拿回家给妈妈做菜。焯水一遍去掉苦味,然后加上蒜末炒着吃,也可以倒上酱油、辣椒油凉拌着吃,无论怎么吃都是人间美味。
鸡屎藤枯萎以后,就可以等着地泡和野树梅成熟了。地泡是我们的叫法,是一种白色的野果子,圆圆的就像缩小版的草莓,扔一颗在嘴里,比梨还甜。叶片也跟草莓叶片一样,只是稍微小了点。野树梅成熟以后是黑色的,也是爬藤植物,茎秆上还有尖刺。
这些植物承包了我们大半年的乐趣,如果没有那些传言,我想那片小树林一定能成为我们记忆深处永远的快乐基地。
那些日子有多惬意呢?这么说吧,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这片树林其实就是我们村的墓地。我们的牵牛花、鸡屎藤、野树莓等都是在那些长满了杂草的坟包上采摘的。在没有传言之前,那些坟包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个个长着奇花异草的小土丘而已。
那天,我们跟着体育老师在操场上做运动。由于我们调皮胡闹,老师便让我们罚站。硕大的篮球场上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偶尔能听到几声凄厉的鸟叫声,惊得好几个同学都哆嗦了一下,我隐约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吹过。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听起来那么急促。老师批评了我们很久才放学,校园里都空荡荡的了。
我和小伙伴们回到教室就开始打扫卫生,树林里肥美的鸡屎藤还等着我们呢。
“啊!我滴儿呀!”卫生院那边哭声震天。我们扒着窗户往外看,从卫生院的窗户里看到一名医生和五六个成年人围在一起。因为教学楼和卫生院中间只有不到一米的滴水沟,里面的情景可以看得很清楚。
只见医生拍拍一个男子的肩膀,摇摇头走了。医生走后,一只纤细的手臂“咻”地垂在床边,吓得我们退后了好几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瘫坐在地上恸哭不已,剩下的男人们手足无措地站着。
我们虽然不知道床上的人怎么了,但是从大人的反应中,我们能肯定那个人死了,可是我们谁都不敢说出来。“死”字在我们心中是一个不能随便提的字眼。
没过几天,学校就传出了“挖心鬼”的事。经常跟我们打招呼的学姐说,那天卫生院死了人,是个男孩,就是被人挖了心。
之所以叫“挖心鬼”,是因为挖心的人总是半夜趁着小孩睡着了,悄悄来挖的。还有卫生院的二楼,那是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现在那里已经停着很多没有心的孩子了...
瞬间,我感觉如临大敌。“死”、“挖心”、“尸体”这些字眼,都是我们避之不及的词。现在它们就赤裸裸地出现在卫生院的二楼,离我们那么近。烈日都温暖不了周围冰冷的空气。我看着学姐一张一合的嘴,突然想起了我妈说过的一个词——口吐莲花。可是,学姐吐出的却不是莲花,而是黑气,就像仙侠剧里的恶魔施法时自带的那种有毒的黑气。
一时间,传言就像乌云覆盖了整个校园。卫生院本就是青砖砌成的,加上那些传言,它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座黑暗城堡。我一直都很害怕靠近卫生院,不是因为卫生院的二楼,也不是因为青砖,而是因为恐惧医生的针头。我至今记得为了逃避预防针,我在妈妈手背上抓下了一大块皮肉。
听完那些传言,我更加害怕卫生院了。我应该对卫生院敬而远之的,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害怕,就越是好奇。我们放学时,从正门出来必须要右转经过卫生院才能回家。以前出了校门,我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小树林了,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卫生院。
现在,我和小伙伴们壮着胆子,轻手轻脚地走过,生怕惊扰了卫生院二楼的“人”。我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二楼的窗户,侧着身体快速移动,无奈里面什么也看不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姐们又开始给我们传递信息了。她们说“挖心鬼”已经到了黄绍村了,还有几天就会到我们村了。胆小的伙伴都被吓哭了,我也害怕。怕到关了灯就不敢睡觉,怕到从来不在半夜尿裤子的开始频繁尿裤子。
我和爸、妈、弟弟是睡在一间房里的,但不睡一张床。可是那段时间,我死活要跟爸妈一起睡,我妈坚决不同意,说太挤了。我不得已就告诉妈妈我怕“挖心鬼”,可是我妈听了“哈哈”大笑,说那是骗小孩的,让我好好睡觉。我只能每天早早就去睡觉,在爸妈来之前睡着。
一开始还好,可是那些传言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就消失。我内心的恐惧还没有缓解,学姐们又开始传:“你们晚上警觉点,千万别睡着,挖心鬼已经到学校隔壁的红石村了,昨天卫生院二楼又抬上去一个孩子。”
这句话,让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更加惶恐了。放学我们又经过卫生院,依旧紧张地盯着二楼。这时“呜呜”的风声响起,吹得道路两边的沙高树摇摇晃晃,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了无数只摇摆的小手,似乎在召唤我们。
“啊!”、“妈呀!”我们尖叫着,紧紧抓着书包肩带没命似地逃窜。我不住地回头看去,生怕那些手从窗户里伸出来追我。跑到公路上,我们弯着腰,双手杵着膝盖喘气。
“太可怕了,她们没有骗人,真的有挖心鬼,我看见他捧着一颗心呢,怎么办?”一个小伙伴哭着说。
“我要回去告诉我爹,我看见有个小孩满脸是血,还看着我笑。”一个小伙伴抹着嘴边的鼻涕说。
“我看见有个小孩还在动,全身是血,太恐怖了。”一个小伙伴捂着胸口说。
我不敢说话,我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窗户的玻璃上那些手的影子,但是我的眼眶已经发烫了,心都快跳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过妈妈,可她根本不相信。
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同村的几位村民,他们在讨论今年的怪事,说前不久才死了一个孩子,昨天隔壁村的一个孩子又没了,怕是要请人来做做法事了。我一听就对上了,看来学姐她们说的都是对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怎么办?我还不想死。一股阴冷的恐惧直冲头顶,我能感受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全身的肌肉有些无力,就像刚跑完步一样。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一样,隐隐有些疼。但身体的疼远不及心里的怕,我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父母还没有回家,我不敢进屋,没有光的地方总是隐藏着令我不安的东西。于是,我坐在家门口,盯着地上房屋投射的影子,我多么希望那影子能定住,这样天就不会黑了,我就不会睡着,“挖心鬼”就不会来。
可是,人越是渴望什么,就越是得不到。地上的影子似乎比以往移动的更快,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体验时间的流逝。
终于,父母回来了。家里的灯打开后,我觉得安全了不少,可我依旧不敢去看灰暗的地方。睡觉又成了难捱的一关,我蜷缩在床上,开着灯想要睡觉。
学姐那句“千万别睡着”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放。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看着狭小的房间,始终不敢去看后墙上那唯一的窗户。眼皮开始打架时,黑暗刚一袭来,我便惊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那明亮的灯泡。
熬了不知多久,我终于睡着了。“啪”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我屁股上,疼的我醒了过来。
“死娃娃!越大越不成器,这个月都尿几回了,老娘妈的床单都供不上你了。”我妈责骂着我,撕扯着被我尿湿的床单,我赶紧起身缩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我妈换床单。
平时那么讨厌妈妈责骂的我,现在却一点也不反感她骂我了。但是那句“死娃娃”让我如坠冰窟,难道我妈知道“挖心鬼”,知道我会死?
突然,一种不详的预感在我幼小的心里升起:妈妈想让我死!她以前可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捡来的。村里很多孩子都是捡来的,我常常听到大人聊天时说,谁家捡了个姑娘,谁家捡了个儿子。
怎么办?妈妈不想要我了,我是捡来的。想着想着我委屈地哭了起来,妈妈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这时,我爹也上楼来准备睡觉了。听到我的哭声,就来问我怎么了。妈妈不耐烦地说:“又尿湿了么。”
我爹说:“咦,不对嘛,这个娃娃2岁多就没尿过床了啊,给是病了啊?”
妈妈顿了一下,拉过我,摸摸我的额头,又问我:“有没有哪里疼?”
我哭着摇头,妈妈自言自语地说:“怪了,这是咋个了?”
我爹也摸摸我的额头,然后想了想说:“怕是被吓到了,明天你去街上找个先生算一算,她天天放学就在坟园里玩,怕是被谁喊了一声。”
小时候,孩子只要有反常的行为,身上没有伤也不痛的,一般大人们都会认为是被死去的亲人惦念了,喊到了。去街上请个符纸,立只筷子或者一个硬币,就可以解开。我尿裤子也属于反常行为,所以我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可是我妈却不以为然,直到后来我越来越严重了,她才行动起来。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学姐们没有再给我们传来新的消息,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我想知道“挖心鬼”到哪里了,有没有小孩被挖心了?几次在校园里见到熟悉的学姐,我都想去问一问,可是我怕问了以后,“挖心鬼”会来得很快。
可是,不问的话,暂时“挖心鬼”会突然到来,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那真是太可怕了。
一连几天,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直到我们经常玩耍的小树林里添了两个小鼓包。
那天放学,学姐们专门来告诉我们几个,说我们村的小树林埋了两个被挖心的小孩,让我们绕着点走。
果然,放学时,我们沿着大路走了几百米,就看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面有一个凸起,不像老人家的坟,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包。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白色的纸钱,那就是新坟!
“快跑!”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我们撒丫子就跑。回到家,我更加焦躁不安,夜里总是哭着醒来。我妈无奈只能开着灯让我睡觉,可是我还是会不断地惊醒、尖叫。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父母都着急了。
我妈去街上找了算命先生,请了符纸回来,给我立了一个星期的硬币。那以后,我居然就真的好了起来。但是那片树林我却再也没敢去过,我的小伙伴们也不再去了。
期末了,学校开了一次大会,全校师生都要参加,这还是第一次,我们都觉得新鲜。
但当校长阴着脸叫出我们熟悉的那几个名字时,我们都震惊了。是跟我们特别熟悉的几个学姐,她们都哭红了眼,绞着手指、低着头走上升旗台。她们那样子就像等待判刑的犯人一样,我们开始窃窃私语。
校长义正言辞地批评着学姐们,从校长的发言里,我清楚地听到了“谣言”两个字,困扰我一个学期的恐惧就此消失不见。
只是那片树林,最终还是成为了我们的禁地。因为学姐们说过,还有一个小孩埋在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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