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国王庙前有一个理发店,它只是一个小平房,没有花哨灯红酒绿的招牌,也没有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在门口招揽顾客小哥小姐子。然而从小到大,我一直选择在那里剪头发,从未换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怀吧。
图飞字打剪头发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大伯,镇里上岁数的人比较多,所以他常被人叫做蓝弟,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叫他老蓝。他矮矮微胖,面带笑容,整一副生意人客套模样。他年轻去海南下过乡,也算是知青,那时候和老农学过剪发。后来回来,就办了这个店,二十几年过去,他的手艺不长进,和外面年轻人比起来,反而觉得有些拙劣。
记得去年某个夏天早上,艳阳高照,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个遍,像是一个个绿色的圆盘里放着白里透红的果子,那香味隔着七里八乡都能闻到,配上些许欢悦的虫鸣鸟叫,确实不错。但这脑袋瓜子可就开始冒了汗,痒得着实让人难受,便去找老蓝剪头发。
他看我进来,匆匆忙忙把刚拿起的茶窸窣喝下,站了起来。一手把围布抽出,一手把椅子上的木板翻了个身,又不漏边际地扫了一遍,让我坐下。我把眼镜摘去,屁股刚靠上椅子,围布便把我团团包起,一把剪子也镲镲地在耳背像打快板似的奏起乐来。
“你这头发是有多久没剪了,学校老师没说你吗?”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我问。
“我上大学了,学校老师自己都想找清闲,哪会管我头上长毛这事。”我不耐烦地挺了一下肩回答到。
“呦,这么快,就上大学去了,你还能考上大学,厉害了,祖坟冒烟了吧。”他松开手,笑着说。
我眯着眼看了看镜子,晃了一下头,甩了甩头发说:“头发不要剪太短,修一修两边不老实的那些就好了。”
“好嘞,包你满意。”他信誓旦旦地答应到。
就这样他扶着我的头左扭右拐,咔嚓咔嚓开始剪起来。
“爸,锅里煮的东西沸腾起来了,你要加什么料自己快点来。”他女儿不耐烦大声喊到。
“知道啦,我这就去,你过来帮客人洗个头。”老蓝把我身上的围布解开,抖落下刚剪的头发,便走到屋里去。
“我才不要给那些老头子洗头呢!又老又丑。”我似乎听到里屋他女儿细声说到,心里突然特别不爽快。
他女儿从里屋出来,看到了我,脸色似乎开始变得彤红,眯着小眼朝我笑了笑。一副大家闺秀似得,轻轻地拿起布盖在我肩膀上。开了点水,用手先碰了碰试一下温凉,两只小手碰到我耳朵,把我的头扶到水边去,轻缓地帮我揉了揉,冲去了碎发。她的手特别温柔,软软的,透着点清香,不知是洗发水味还是她的体香。还时常问我会不会太凉,要不要加点热水,别感冒了。
洗完头,她帮我擦干,扶着我回到座位,拿了个吹风筒帮我吹了吹,还帮我捏了一下背。我稍微抬了下头,看了一下镜子,小姑娘穿着蓝白校服,黑长直,齐刘海,一副清纯干净模样,和今早见到的荷花一样洁白美丽。她发觉我在看她,咬了下嘴唇,微微笑了一下。我看到后,紧张地低下了头。
过没一会,老蓝从里屋出来,看到他女儿帮我捏着肩膀,好像挺生气地说:“叫你帮客人洗个头,没叫你提供特殊服务,你对其他老爷子咋没这样,进去看下锅。”
他女儿不屑地蹬了他一眼,吐了一下舌头,本以为她会往里屋去,没想到她只是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玩着手机。
“你女儿今年刚上初中吧。”我尴尬地没话找话。
“是啊,老来得女,她今年16了。”老蓝笑着骄傲地说。
“你女儿长得真可爱啊。”我小声地对老蓝说。
老蓝听到我这么夸她女儿,高兴地笑了笑。
怎知道我说得这么小声,坐旁边的他女儿似乎还是听到了。她偷偷跑到洗发台前,看着镜子,嘟着嘴,整理着额前的头发,待她发现我在看她时,她飞快地转过脸去。我便不再看,低着头,假装闭目养神没看到。
过了好一会,老蓝终于帮我扑了粉,帮我解开围布。我给了钱,看着镜子,用手摆弄着头发,心想不就是夸了一下你女儿,值得这么高兴帮我多剪去这么多头发吗?我回头看了一下,他女儿看着我,害羞地低着头笑了笑。
图飞字打三个多月后,拜完三山国王,从庙里出来,望着那个理发店,心想距离上次剪发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也应该再去剪剪。走到店前,才发现那门紧锁,心想可能今天拜老爷,不宜开店吧。我明天再来,剪完才回学校。
第二天,和上次剪头发,差不多同个时间点。路过荷塘,发现那里荷花已经枯萎了,就剩下一股恶心腐烂的气味,差不多也应该有人,下池塘挖莲藕了吧。走到理发店前,发觉那门依旧没开,心里特别失望,心想老蓝这两天怎么不开了,以前可是天天开的。
觉得应该睡晚了吧,便在小店旁边的石椅坐下。过了一会,看到有一个老爷子骑着擦得油亮的老凤凰牌自行车来到店门前,他可能也是来剪头发的吧,看到门没开,便敲了敲门。半天没人回应,叹了口气说
“哎,还是没回来。”
我走过去,问那老爷子:“这家子,怎么这两天都没开门。”
“何止是这两天,快一个月没开了,本以为一个月就好了,没想到这么严重。”他叹着气说。
“他去哪了?一个多月还没好,怎么回事?”我疑惑着急地问。
那老爷子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你应该知道蓝弟有个女儿吧,我是他女儿的数学老师,哎,真是可怜了蓝弟,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女儿,怎知道是生来操心的。”
“他女儿怎么了?怎么让老蓝操心了?”我紧接着问。
“说句难听话,老蓝生了个贱货,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整天和校外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开鬼火,把好好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这些还是小事,怎知道一个月前,哎,说出来,我都觉得羞愧。”老爷子用手拍了一下皮垫说。
我也跟着叹了叹气,看着老爷子,一脸同情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能说下吗?我和老蓝挺熟的,听你说他家发生些事,我也挺替他着急的。”
“我说了你可不要到处宣传,给蓝弟一个面子啊。他女儿啊,哎,和外面那些不读书的瘪三痞子做了爱,怎知道就怀孕了。怀孕了又不敢和家人说,自己偷了家里的钱,跑去一些乱七八糟诊所,想拿掉肚子里的孽种,怎知道大出血,黑诊所的医生跑了。还好那几个让她怀孕的禽兽还有点人性,送她去正规大医院。没钱了,医院才通知到家里来,蓝弟这才痛苦地跑去医院照顾他女儿。这一去就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老爷子哽咽着说。
我听完,头皮麻麻的,腿软了下来,差点坐到地上去。
老爷子看了一下表说:“时间不早了,该买菜去了,我先走了。”
我跟老爷子告了别,便低着头磨着地走,脑子突然回想到老蓝他女儿的模样,咬着嘴唇微微地笑,黑黑的头发,齐刘海,还有干净的蓝白校服,只是现在会不会染上鲜红的血液。
图飞字打我咽了一口唾沫,走进三山国王庙,跟庙里卖纸钱的老太买了几支香。然后走到雕像前,三山国王高高在上,严肃,威严,恶狠狠地看着我,想说的话突然迟疑收回。我屈膝跪下低头祈求着,祈求剩下的季节,能早点过去,池塘里荷花能重新那样,洁白无瑕地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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