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记得我们苏中地区里下河水乡那疙瘩生活不怎么样，家家都养猪，偏偏舍不得过年时杀猪，过年杀猪这一头等大事就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历史使命落到生产队头上。所以，那个时候的生产队长霸气侧漏，很威风，但人也很实在，正直无私、仁慈善良的高贵品德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们队的队长也不例外，他早就通知好了村上的一个叫姜士凡的屠夫来我们队杀猪，帮忙捉猪的八个壮汉像八大金刚似的，早就分站两厢，静候降猪罗汉到来。
姜士凡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体格健壮，精神矍铄，两眼一瞪，眸光流转，恐怖分子见了会魂飞魄散。更得劲的是，他养了一只威武彪悍的狗，身上的毛纯黄纯黄的，只是狗的四蹄有些白，这有个讲究，叫什么马踏白云。不懂，管他马踏白云，还是马踏飞燕，反正这只如杨戬的哮天犬的狗一出现，只要是心里有点鬼的就会原形毕露，吓得两腿发抖，牙齿打战。但我们这些小屁孩才不怕，我们走过去，姜大爷人很和气，还跟我们点点头，让我们受宠若惊；他的狗也温顺，见到我们还直往后退，它很懂礼貌。姜大爷的徒弟叫刘洪赋（他是我堂姑父），他手上拿着一把板刀和一把剔骨尖刀，还有一把用铁皮做的刮毛刀装在他胸前的衣袋里，另外还带着一根钢钎，他跟在姜大爷身后也来了。
八大金刚听到姜大爷一声令下，早已飞身到猪栏里捉住一头二三百斤重的大黑猪，大黑猪尽管不情愿，死到临头还发出响遏行云的嚎叫声，但还是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摁住了，动弹不得。可是正当大家松口气的时候，它一下子就挣开束缚，想越栏逃跑。队长和我姑父一看不妙，马上堵住它的出路，相帮着八大金刚齐齐把它捉住，我姑父把猪的四蹄两两一扎，绳子是细麻绳，却很扎实，猪子除非是猪八戒，否则它会在劫难逃。
打铁需要乘热打铁，杀猪也不例外。马上接猪血的盆子端来了，姜大爷把猪颈项的部位扯去一些毛，然后剔骨尖刀往猪下巴底下的脖子处猛地一戳，一股红色的血泉就彪出来，直落到接猪血的盆里，不用说是留着大家杀猪后吃的，那时什么肥肠也是大嚼特嚼。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猪子起先还发出强烈的抗议，后来就在姜大爷的“猪啊猪，你不要把我怪，你本是人口中的一道菜”的祷告声中认命了，直到最后一动不动。这时候养猪的大妈早烧好了一大锅开水，就等着舀到早已拿来的杀猪桶里。
可是这时我看见我姑父把猪蹄割开，然后用钢钎从开口的猪蹄里捅到全身，要把猪肉跟猪皮捅得差不多离开些。不要小看了钢钎捅猪皮，捅得好会让吹猪皮吹得饱满圆泛，但把猪皮捅破了麻烦就大了，那时还没五二0强力胶，要想把猪皮粘得天衣无缝根本不可能。看看已经到火候时，他把钢钎抽离猪身，就开始嘴对猪蹄缺口处吹气，把猪吹得像大气球似的，然后他把猪蹄缺口处用一根细麻绳扎紧，防止漏气。我姑父从来不吹牛皮，他一向就吹猪皮，他吹猪皮从来不打草稿，他胸有成竹。
八大金刚适时赶上前，用麻栗杠把猪抬起，丢到杀猪桶里，杀猪桶里早已盛好了滚烫的开水。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话错，猪子被一烫，不久就从杀猪桶里抬起来，丢到场上的尼龙袋子缝接成的垫布上，很快就被刮得洁净溜溜，毫毛不留。
然后就看见姜大爷用刀很顺当地把猪头砍下来，猪尾巴也砍下来，一时没地方放，先搁在猪嘴里，留给哪家画地图的娃娃吃。据说夜里画地图的娃娃吃了猪尾巴后就不随地画地图了，就是这么灵验，就是这么神奇。紧接着，他又用刀斫肉，一条整猪劈为两片肉；然后他左一刀右一刀，就把肉分解成一斤两斤的肉有若干块，肥肉瘦肉和骨头，搭配均匀，分毫不差。看他用纯熟的刀法像庖丁解牛一样的斫肉，简直就是一种高级的艺术享受。
年猪杀完了，我们还不走，我们看着队长和会计按人头多少把肉分成一堆一堆的。分肉时不用秤，姜大爷精准的刀法就是秤。我们跟在拎着用稻穰草做绳拴的猪肉的大人身后回家去。那时夕阳西斜，太阳还没走完路，但我们却走在回家的路上，田埂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我们要从打谷场边的养猪场走回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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