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出门之后跟着人流往左边走，快要到另一头的铁架楼梯口的时候，我听见大型机器的轰鸣声，随即就从楼梯口俯瞰到宽阔但并不明亮的的铁皮厂房全景，空气中填塞着浓烈的油墨味，比人高的印刷机依次排开，都是生铁制作的机器也没有过多的装饰，显得粗犷野蛮。地面上，甚至工人的脸上手上似乎都沾满机油。整个车间色调就是灰黑色的。
工人们在机器与机器之间忙前忙后似乎并不被二楼下来的人流所打扰，我看见一台机器前挂着一个路标似的小牌子写着“印刷部”。下楼梯之后，人流就散开各自在被机器隔开的过道上钻来钻去。我一边盯着正在工作的大型商务印刷机挪不开眼，心里又担心找不到去食堂的路。经过一个拐角之后，我看见前面有两个女孩手里拿着工作牌正在往前走，我认出其中一个就是被组长训斥的姑娘，就大步追上他们，望着背影叫了他们一声“姐……”，等他们转过头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果然，其中个子高一点的姑娘说：“你可别，说不定我们都比你小呢。”
因为这个工厂不招临时工，所以我想像我这样的暑期工估计也没几个，两个妹子十有八九应该叫姐姐，这下我可尴尬了，又试探性的开口问：“学生？”。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我又惊又喜，有两个伴总是好的，我提议一起吃饭，两个妹子爽快的答应，一路边走边聊，原来他们是有亲戚在这家工厂的管理部门，所以进来做做暑期工，只比我早到一个星期，得知他们开学才上高三的时候，我这老学姐为那一声姐姐脸更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铁皮车间空出的大半间放上一排排桌子凳子，另一头照样放着各种物料。工厂每个部门吃饭的时间是错开的，防止食堂拥堵。我们坐在食堂的最后一排成山的物料前聊得欢脱，一早上没说话，都憋坏了似的。
我惊奇临近高三竟然还有这么长的暑假可以来做暑期工，他们漫不经心的跟我解释，“不想读书呗，读书没意思，学校强制补习我们就溜出来了。”我定定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我自己——莽撞又有恃无恐，我高三的时候也厌学了一阵，整天闹着要休学，我爸说那一阵子他做梦都会梦见我抱着课本回家了，急的惊醒的时候满头大汗，我眼前的这两个姑娘做了我那个年纪最想做的而不敢做的事情，如此潇洒，但两年多之后的我，再也没法对他们投出钦佩的眼光并大吼一声“痛快！”了，只是更加惊讶于他们是怎么说服家人的。
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姑娘叫程露露，和另一个姑娘张慧是同班好朋友，露露的亲姐姐在这家工厂的管理层，拗不过露露的坚持只好答应给她安排一个暑期工作，顺带着露露的好朋友两个人就一起进了工厂质检部，本来两个都是学校的艺术考生，学了艺术才知道学校的艺术教学水平其实低到令人绝望还只知道要钱，校领导又多多少少不那么重视艺术生，老是交钱不如自己出来赚点钱，两人一拍即合。早就落下的文化课让家里对两人的成绩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出来做暑期工的想法没有受到家里人太多的阻拦。
看着露露认真吃饭的侧脸，上面几颗刚刚冒出头的青春痘就跟露露这个人一样鲜活有力，匀称的身材能看出练过舞蹈的痕迹，坐在他们俩对面，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已染风霜的中年人，因为忍不住为她们莽撞的决定隐隐担忧。可是我自己也都还没活明白不是吗？有什么资格站在前辈的角度上来劝导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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