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来来走走，让我不知自己的容身之处，到底在哪？甚至在我死后，我也好想知道尸体，会埋在哪?
一
苏军10岁那年，被父母接去城里。
那是一个冬日，天气有些干燥，寒风吹得乡里的孩子的手脚皲裂，大人当然也不例外，只是大人的糙皮和孩子的嫩肤，当然是孩子看上去更让人怜悯一些。
一辆与乡下风格不同的黑色轿车驶入了小学，小学本来就不大，只有一层楼的那种瓦屋，那些孩子便迎着寒风，冲到操场上看这个奇怪的东西。
车上下来的，是苏军的父母，但若不是那对男女能认出苏军，然后带着苏军上车，苏军还真不认得这是自己的父母。
女人的高跟鞋，深深地踏在雪地里，她拉住在操场上围观的苏军，把自己身上的皮草给他披上，心疼却又有些轻蔑地看着操场上这些孩子。
戴着眼镜，穿着破布衫的一个男人从学校走出来，作为校长，他当然不能放着这骚动不管。看到操场上的黑色轿车，和车边苏军的父母，校长也走去苏军旁边，蹲下，轻轻地说:“小军，这是你的父母，来接你了。”
校长口中的热气缠绕着苏军的耳朵，苏军又看了看这对男女，跟了上去。
校长也是这乡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看到这些留守儿童的亲生父母来接去城里，这当然值得为孩子送行一下，毕竟这乡村里，进过城的，有的就“乐不思蜀”了，再也没回来过，留下的只有这些可怜的孩子。
校长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算了算乡里能有什么能摆下这次的饭桌，毕竟苏军可能是最后一次吃这些原生态的东西了。
校长站在女人前面，女人因为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出一截，当然校长也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气质也与其他人不同，虽然矮小，但依旧神采奕奕。
“翠莲，你看，你们这么远赶来，也不容易，留下来吃顿饭吧，让这孩子在这过完这一天。”校长对那女人说到。
“这我想倒是可以，反正这孩子以后也不待在这了。还有，我改名了，别再用翠莲这种土气的名字称呼我。”女人看了一眼她的丈夫，在她丈夫点头后，她勉强同意了。
“那我这就去准备……孩子们，今天就提前下课了！晚上告诉你们父母，来红星待客处吃饭！”校长对着操场上的孩子们说。
满操场的孩子听到吃饭，全都欢呼了起来。
这一段时间，苏军一直和父母在一起，直到晚上吃晚饭时。
大锅里炖着猪肉，大火烤着火腿，蒸笼里冒着阵阵白气。大人手忙脚乱，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几个依旧在乡下的中年人，和苏军的父母搭起话来，从他们的神色上来看，苏军父母应该在给他们讲一些他们没见过的，城里的新奇东西。
苏军可能依旧没搞懂父母来着的意思，像平时一样地和其他孩子打闹……
“这东西能拿给人吃?”女人大声地嘶吼，几乎全部人都听见了。
女人在看别人宰羊，羊的内脏便放在一个铁盆里，这时候几只野猫闻见了这香味，便过来撕扯。
女人本以为这些内脏就是给猫猫狗狗吃的，但是见厨师把野猫赶走，把这些野猫撕咬过的内脏扔到了锅里继续烹饪。
虽然吃了也没多大问题，但女人认为这是极其不卫生和恶心的，便大声吼叫。
女人走到苏军身边，拉起他，叫上他的丈夫，发动汽车，随着发动机的声音，汽车带着苏军，消失在冬日里。
这一切在苏军看来，实在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作出任何举动，跟随着他的亲生父母走了。
二
这年，苏军15岁。
乡村依然是冬天。
某个天还未完全亮的早餐，冷风还夹杂着细雪，和那年一样冷。
那辆黑色的轿车又来了，车满身的泥，看上去好久没洗了，右车灯也被损坏了。
苏军像被赶下来一般，人同行李从车中丢出，轿车的门从里面被拉上了，就像接走苏军那年，把苏军留在这之后，又迅速消失在冬日里。
等了或许二十分钟，一个老头，小跑着而来，晨曦的光被细雪反弹，谁也看不见那个老头的脸，但他挺直的身体使他依旧在细雪冷风中奔跑，瘦得只剩骨架的身体，却又显得他那么的苍老。
老头跑到苏军旁边，把外套的拉链开始往下拉，苏军用手挡住了往下拉拉链的手，又将拉链从新往上拉回去，似笑非笑地说着:“走着就行了……我不冷……”
他不知道该不该露出笑容，毕竟他的内心是有些伤心的，却又温暖的，倘若将嘴角一扬，说不定眼泪就掉下来了呢。
面对早已经陌生的外公和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他又回头看了看车轮在雪上碾出的痕迹。
他实在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感动，被别人接走，又像弃子一样扔了回来，可这里多多少少还有爱自己的人……
这样情感的表达被阻碍，在别人看来，他早已经麻木了吧，可他内心依旧有着希望，他的血液依旧在流淌，他始终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老头，也就是苏军的外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馒头，已经凉了……
苏军接了过来，闻了闻，馒头的上面，还有着蒸笼里的那种面香，并没有一点外公身上的烟味和汗味。
那只能说明，外公在来的路上，并没有把馒头贴在自己的身上……因为那样，上面就会沾染着他的味道，而馒头却不会冷去……
可能在外公看来，这个在城里生活了5冷的外孙，比起吃的东西凉一些，会更在意他身上那股臭味吧。
苏军拿住馒头，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馒头……
要知道，这个村庄，因为大多数年轻人都进城了，这里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小孩，倘若年轻人能给家里一些钱，生活倒还过得去，但苏军的父母能接走苏军后又冷漠地扔回来，他们魔法会给家里打钱?
所以，想必买个馒头，在外公眼里，也是一件不值得的事情吧。
苏军如果把它吃掉，他早上已经吃了早点，自然吃不下了，而且外公和外婆，想必也想吃馒头吧，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倘若还给外公，那外公可能会认为这个外孙看不起这些东西……多多少少会伤了他的心吧……
苏军看着外公，轻声说到:“拿回家蒸一下再吃吧，你、我、外婆，咱们三个一起吃！”
这已经是苏军，想到最好的方法了，毕竟外公还走得动路，可外婆早已经走不动了，所以只能待在家，倘若三个人能一起吃，也总比一个人吃好吧。
三
走……走……走……
一直走……
雪不大，甚至还没有达到脚腕，可是细雪一直淅淅沥沥，有打在脸上的疼，更有化在脸上的寒。
苏军他虽然没有想外公是怎么来的，毕竟他现在就能看到外公来时的路，他才不喜欢那种瞎煽情。路是被外公踏出来的，细雪却又轻轻第覆盖上了，上面是雪，下面是雪化变水再结冰，所以很滑。
这里倒是让苏军注意到了外公一些奇怪的地方，他完完全全可以绕开来时踩过的路，因为那条路太滑，完全可以往左或往右一点，可是他偏偏走在原路，而且下脚很重，把冰碾碎，在一搓，路就没有那么滑了……
“哦……他怕我不认得路……”苏军想到，外公可能以为苏军完全不习惯细雪飘洒的早晨，所以苏军看路只能看清外公来时的痕迹，而外公却又担心他滑到，只有靠自己来“破冰”。
苏军没有说什么，就继续按这样走下去了……外公累点就累点吧……别伤到他的心就可以……苏军一直这样认为。
在外公外婆家呆了许久，苏军得知，村里又有人办宴请……这不是刚好请到外公外婆，苏军当然也得去了……
宴请……
和那时候……
一样吗……
到了……还是炊烟袅袅……蒸气和雪雾相融合，似冷似热。
苏军最希望的，不过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再加上爆米花和瓜子真的很香，他便抓了一把，然后坐在角落默默的吃着。
很棒，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可是还是有一群孩子跑跑跳跳，从他的身边略过。
像和苏军同辈的孩子一样，他们的脸和手还是冻裂了，和那时候在操场上站着的一样。
“说不定也有哪辆车来接走这些孩子呢？”苏军想到。
他虽然这样想着，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出于嘲讽，或是怜悯，或是弥补他那扭曲的自尊。
瓜子嗑完了，爆米花也嚼完了。苏军站起身来拍拍裤子，裤子很凉，因为刚才吃的瓜子是热的，所以他还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个瘦小的……穿着黑风衣的男人跑过……
路滑，但那个男人跑得还是很迅速，而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些成群结队玩耍着的孩子，继续玩他们的，而那个奔跑的男人，抱住一个没有参与玩耍孩子就使劲跑。
“人贩子?妈耶?”苏军这样想着，“那个孩子的哭声和叫声……不像刚才在他面前略过的玩耍的那群孩子，是一个新的而且很有辨识度的声音，显然那个孩子不合群……所以人贩子盯上他了？”
苏军刚好站着，那个奔跑的男人又刚好路过他面前，他出于内心对自己童年的可怜，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正义——不能让任何孩子受苦……
倘若他一直这么想，那倒是正义，可他的这个想法，只是因为面前跑过的那个“人贩子”，而临时起意。
他追了上去，那条路上没有大人，刚才的孩子也各自玩各自的，并没有注意到奔跑的两个人……
接近中午，细雪还在下，可已经没有早上那么浓的雾了，纵使暂时落后一会，苏军至少也能凭着体力强撑上去，至少不会跟丢。
愈来愈近……接近……苏军横踢出左腿，踢在了那个“人贩子”的小腿上……
那是一只出乎意料的细腿……很细，导致苏军用力过猛，右腿没站住……和“人贩子”一起摔倒了。
而那个孩子，依旧还在哭闹，毕竟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抱着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直接被甩到地上。
内心的恐惧和身体的疼痛让他哭得更加剧烈。
但是苏军心中的正义已经扭曲……他没有去安慰那个孩子……而是继续看着眼前这个黑风衣的“人贩子”。
四
那个黑衣瘦小男人摔倒时，肯定很疼，所以也说出了一些拟声词，嗯，用汉字形容不出来的那种拟声词。
“哦，是个女人啊。”苏军内心这样想到，表情变得微妙，“呵！女人……这种偷孩子的缺德事也要干……不过，她的小腿确实又瘦又软，能跑这么快……看来是我在城里待久了呢！”
风衣的帽子顺着她的头发滑下，剧情说了狗血，但这的确是苏军认识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乡村里本来也就没有几个人，就算他5年住在其他地方，5年也不可能有太多的流动人口。
（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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