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散文诗与哲学相遇
文:小羽
近年来,我对散文诗和中西哲学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海德格尔有言,诗歌与哲学是近邻。诗与哲学之间,既然是邻居,当然就可能会有过从甚密的来往。相处既久,诗与哲学便成了一对孪生的兄弟或姊妹,情同手足,彼此兼有诗神与智者双重的文化基因。那些深深浸透着哲学的散文诗,当可引以为我所倡导的“美中生智论”的艺术证词。一个散文诗人,也许他(她)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成为“诗哲”,但我还是倡导诗人的这些文字,能够朝着“散文诗的哲学”或“哲学的散文诗”方向发展,自觉地让散文诗的哲学韵致在字里行间自然地流淌,当然不能牵强附会地嵌入,不能抽象或理性地表达,而必须借助于文学形象或意象、喻象予以呈现。
由此我想起了《镜与灯》,那是美国康奈尔大学英语系M.H艾布拉姆斯教授所作,是现代文学理论的扛鼎之作。西方传统的思维有一种“镜像思维”,而灯又偏向东方的道家思想,有道之人内心必有一盏灯。不管是灯还是镜,艾布拉姆斯想说明的是文学对于现实的意义和作用。借助于“镜与灯”进行对应交感,经由精准意象,在主客体间契合相通,完成象征喻指,进而于散文诗中深谙“微言大义”。因为镜子,它“反映的并不是在明亮的深处的可见物”(福柯语),而恰如著名哲学家谢林所言:“如果一个哲学家从艺术中,就象从一面具有魔法的、象征性的镜子里,看到它自己的学科的内在本质,那他将必然地要使艺术哲学成为他的一个目标。”(谢林:《关于大学研究》,俄亥俄大学出版社,第150页),但仅有“赋形”的“镜子”还远远不够,精神的形象再现和对不可表达之物的表达,还必须借助于“传神”的隐喻与象征物,如诗人瓦雷利说的那样,每一种精神的属性,都通过一种物质的隐喻再现出来,诗者的精神通过与热力学相类比,似乎可以寻求到一团极具思想亮点与能量的火焰,并且可以在顷刻间燃烧起来,灯火的跳动,仿佛是思想与灵魂的颤栗,至此,赋形与传神获致高度的统一。因此,我所理解的“镜与灯”,其精神向度,既是哲学与自然之镜——藻镜的美神,洞悉与映现世界与存在的真相;也是精神与生命之灯——持灯的使者,烛照与折射心灵与美善的真谛。镜与灯的存在,在通向诗性智慧的理想国里,闪烁着内心的深邃或澄明。
一个散文诗人,似乎更需要“存在之镜与智慧之灯”,其作品不能只是作简单与浅显的抒情,而要在散文诗的感性表达中,引申或绵延出“智性”的深度与思想的高度。散文诗写到最后,或许拼的就是思想,就是哲学的诗化,是诗化的哲学。因此,我在这里,想送给散文诗人如下六条建议:
一、不断地追问“我是谁”。这让我想起,古希腊德尔菲神庙门口的那句铭文“认识你自己”,十九世纪伟大的哲学家尼采所说的“成为你自己”,法国诗坛怪杰亨利·米修追问的“我曾是谁”,现代派画家高更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塔希提岛上自问“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并创作的那幅同名绘画作品。那么我是谁呢?我认为,一个人也许有其自己的角色定位,但在人生的各个阶段或同一阶段,或要充当多重角色,不论是捕蝶者、持微火者、思想者、先行者、守夜人,还是拓荒者、拾穗者、隐居者、纤夫、侏儒、孤独的收割人,都有可能让你问到最后,这个亘古的哲学命题,仍难以有着确切的标准答案。也许“我非其他,我就是我自己,但我是什么样的自己,至今却仍是一个静默的谜。”
二、建构散文诗的“理想国”。是理想国,还是乌托邦?柏拉图的理想国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乌托邦。在他看来,哲学家的本质是具有知识、智慧、正义、善的美德,诚然,我们无比敬仰那些对人类文明发展进程起到重大推动作用的思想者的思想,但从广义上看,生存及生存者,都有他自己的“理想国”,山是仁者的理想国,水是智者的理想国,地铁车站和渡口是旅人的理想国,天空是鹰的理想国,远方是追梦人的理想国,即便是普通的劳动者,也希望能“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故乡就是他永远的理想国,所以才有荷尔德林、海德格尔的“还乡”,人,诗人的安居,在自己的“理想国”里,探寻存在的真理,明确思想的任务,追溯世界的本源,从这个意义上说,人人都是“诗人思想家”,或许,散文诗的“理想国”,即便穷尽毕生精力,恐也难以抵达,诗人永远在路上。
三、走进自己的“林中路”。在美国著名诗人弗罗斯特的诗歌《林中路》中,有这样脍炙人口的诗句:“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是啊,散文诗创作何尝不需要诗人选择“人迹更少的一条(路)”呢?我们需要的是在林中不断地探索、寻找新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这些路叫做林中路。每人各奔前程,但却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仿佛彼此相类,然而只是看来仿佛如此而已。”——二十世纪德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海德格尔不仅如是说,还以《林中路》为书名撰写了一部被视为现代西方思想的经典作品,人们称誉他为“存在的追问者”“存在的放牧者”“诗人哲学家”“思想中的思想者”,但海德格尔看重的却是他自己称谓的“途中的思想家”——一个在林中的路途上行走的普通的平常的人。我在想,如果你也是一个喜欢在“林中路”上漫步的人,就一定会有所惊喜的发现,那些风中落叶、竹叶上的清露、弯腰的树、昨日黄花、花朵与鸟的啼叫声,都会带给你来自大自然的深刻启迪。因此我说:“一颗禽鸟草木之心,孕育出的一片深情,逶迤与绵延:即使不能抵达海德格尔的思与在,也能于纷繁斑驳的藤蔓中进一步厘清,自己的丝缕。”
四、写出灵性的“自然书”。一个散文诗人,要道法自然,原天地之美,通过书写自然的文字看护心灵,在自然的新经验中安下心来。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就必须融入自然,善待动物,像俄国散文诗作家普里什文那样,做一位“伟大的牧神”。我们知道,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名学”、“哲学”的集大成者。《动物志》是他关于生物学的一部奠基性著作。但正是因为这部《动物志》,以及法国散文诗人列那尔的《博物志》、布封的散文《动物的心灵》等著作,引起了我对动物习性的悉心关注与恍然大悟。动物是有灵性的,举凡白鸦、凤凰、黑颈鹤、猛犸、雁群、蜗牛、蝼蚁等,从泛神论的维度上打量,它们身上的神性、灵性,同样寄寓着自然意识、天地道心与哲学意蕴,希望它们都能给人类带来生存的启示、心灵的点化与精神的升华。
五、找到辨识度高的“词与物”。“词与物”是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出版的“一部关于新思想的伟大作品”(德勒兹语)的书名。作者旨在建构词与物的新关系,让一切事物都学会说话,进而思考能指和所指的关系,并透过物性传递某个命题的意义,使语言不再是世界的相似物,而能于同一性和差异性上,把世界组织进自己的秩序之中,关于真理,关于世界存在物,比如动物、植物以及大千事物,人所观照的镜子、马灯、充电器、空酒杯、雨刮器、箫孔、犁、树、一堵石墙、一杯白开水等等,它们在语言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成为被塑造出来的类别和归属,以及在语言中自己呈现给读者的形式。此之谓物性与人性相契、词性与事理相通者也。
六、铸就诗化的“沉思录”。读过马可·奥勒留的人,大概都知道他有一本《沉思录》,乃是一部个人哲学思考录,主要思考人生伦理问题,兼及自然哲学,是一些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文字,朴实却直抵人心。我还读过法国诗人拉马丁的诗集,名字叫《沉思集》,诗人从幻想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中来,又从现实世界中找到灵魂的归宿。其实,我们每个散文诗人也可以有自己的“沉思录”——关乎自然、关乎世界、关乎社会、关乎事物、关乎人生、关乎自我的“沉思录”。我以为,时间与河流、大海和深渊、虚空与孤独、断裂与救赎、寻找与呐喊、瞬间与永恒、自然与人生等等,皆可引发对生命、灵魂、文化、精神的“沉思”,一任思辨在感性中游走,找到诗与思的结合点,探赜索隐,钩深致远,心齐体悟,神与物游,从而于形而上的驰骋中实现对哲学意味的占有。
当下散文诗最缺的是什么?我以为,最稀缺的是思想,是诗化的哲学。一个散文诗人,要想做有深度的人,就必须在其作品中试图深掘客体内在的本质特征,融入一种诗化哲学。我比较赞同刘小枫学者在《诗化哲学》中说过的话:“很多时候,诗化哲学因而令哲学被诗所化了。它是诗,或仅仅是诗,是富创意的、予人的有限生命以安慰、寄怀和愿望的意义塑造。”散文诗人要找到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以及将生活中的哲学美化、诗化、艺术化的途径,做到“抒情”与“启智”并举,“美中生情”与“美中生智”(或“美中生理”)合一,更加追求审美与审智的统一,艰难地攀升如哲学家狄尔泰所说的“把一种特殊的体验突进到对其意义的反思的高度”,这或许就是一次新的美学原则的涅槃、蝶变与新生,尽管这条路是那么的嶙峋、崎岖与修远。
诗是开启哲学的钥匙。著名哲学家卡西尔曾指出:“把哲学诗化,把诗哲学化——这就是一切浪漫主义思想家的最高目标。”愿散文诗创作者都能在与世界的相遇中发现汉诗智慧的魅力,从想象翅翼的侧影中看到自由精神的翔舞,于心灵的慰藉中应合哲学的思辨,使散文诗成为“诗化的哲学”,使我们的生命、自然和文化哲学都赋有“散文诗的诗性”。
网友评论
咱们很多古诗都是哲理诗。
羽丫的很多诗作也都是极富灵性极富哲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