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逝的风

作者: 瓦尔德的风 | 来源:发表于2017-10-11 19:30 被阅读0次

    (一)

    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年,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时,宗一的心跳还是慢了一拍。

    “是啊,好巧啊。你,没怎么变呢,哈哈。”

    “对,我来这边工作了,也刚来也没多久,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城市啊。”

    “嗨,没有没有,我不着急,哈哈,不着急。”

    “嗯,好,我有机会一定去。就是,唉,真的没想到还会见到你,不不不,我很开心的,真的。”

    “嗯,再见。”

    她都说了些什么,宗一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和四年前相比,她瘦了。

    对,不光是瘦了,刘海也剪掉了。她不涂指甲油了,粉白的指尖闪着刺眼的光。她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宽松的衣服了,也不把长长的头发束在腰后,歪着头微笑着对我说话了。四年啦,她也真的不一样啦。

    唯一不变的,就是声音了吧。温润,甜糯,像二月初春绿草融融的平原上滑过的微风,像寒冬朔风中街角那家咖啡店里的热巧克力,像影影绰绰的深林里迎面走来的毛绒玩具熊给你的大大拥抱。

    蜷在床上,宗一忽然迷茫了。他有些神经质地看了十二次手机,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活在四年前。

    嗨,瞎想什么,快睡吧。他这样告诉自己,在床上躺平,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所有的回忆就蓦地涌了上来。

    (二)

    “谁?”

    白二这突兀的一嗓子引得周围纷纷侧目,但他浑然不觉。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他这么有“定力”呢....宗一心里嘀咕着。

    “对,就是她。我昨天碰到的,她...她好像也搬这儿了。”

    “真的?嘿,这叫什么,缘分?哈哈哈...不过,你...什么打算啊,还想着再续前缘?你可清醒着啊,人现在可是人妻,别跟当年一样犯浑啊。”

    “我没什么打算,就是和你说说这事。”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谁当初哭天抢地,如丧考妣的啊。嗯...其实吧,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这少妇吧,兄弟也勾搭过几个,不就是...”

    “滚你大爷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冲上脑子,宗一下意识地吼了出来,这吓到了白二,也吓到他自己。

    “你...你他妈跟我尥什么蹶子啊,你看看你那眼神,跟他妈四年前一个样,还没什么打算,你他妈自己信吗。老子四年前费了多大劲劝你啊,啊?...得,全他妈白费,你他妈就一辈子困这坑里吧。”

    看着摔门而去的白二,宗一感到有些愧疚。紧接着,是无尽的懊恼。

    你个废物。心中暗暗骂着,宗一在四周的窃窃私语中走出了这家每天都来的川菜馆子。

    (三)

    其实也没什么,这四年我不也过来了嘛。半个小时的早会,唯一在宗一脑子留下印象的就是这句自我安慰。

    “嘿!你怎么啦,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

    客服组的小朱端着一杯咖啡趴在宗一的格子间围栏上,她的酒窝和虎牙让宗一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额...没什么啊。就是,房东的猫死了,我喂了它很久了,有点难受。”

    “啊...那,那这杯咖啡给你吧,振作起来,不要难过啦。”

    捧着热得有些烫手的一次性纸杯,宗一有点感动。他刚想叫住正往茶水间走的的小朱,问问她这个周末有没有空看个电影什么的,前台的阿姨就告诉他有人找他。

    谁啊这...得,回头再问吧。带着些许不爽,宗一下了楼。不到一分钟后,他就对自己不问问访客是什么人就贸然下楼的事感到了无比的后悔。

    “嗨,又见面啦。”

    她撩撩头发,笑了。

    有个气球在心里炸开了,四溢的气流顺着血管直达四肢,宗一的手麻了,然后,这股酥麻的感觉顺着背窜上后脑勺,让每一根汗毛和头发都立了起来。

    冷静,冷静,冷静。宗一在心里拼命对自己喊,差点脱口而出。

    “嗯,...又见面啦。”

    说完,宗一真希望自己能自然的笑一笑。

    (四)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叙旧情的。”

    她在咖啡馆里坐定后的第一句话就为宗一所有的胡思乱想划上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休止符。

    “嗯嗯,嗯嗯。”宗一闷头喝着自己的拿铁。真他妈的苦。

    “这个,是你写的吧。”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打开,铺平,上面用红漆写着一行字:slut。

    “我真没想到你现在会变成这样,你原来不这样啊。我知道你恨我,但这个,...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犯傻,拜托了,别毁了我回忆中的那个你。”

    她的眼中满含毫不掩饰的鄙夷,而语气则克制多了,恍惚间,宗一还以为这是四年前他们分手场景的重演。他很想辩解,但很快意识到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这个“S”的拐向,这个“L”和“U”的连笔,这个“T”微微出头的写法,没错,这是自己的字迹。

    她还记得我的笔迹啊。宗一非常不合时宜地有些宽慰。

    颇有些同情地看了宗一一眼,她叹了口,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妈的,这是什么鬼,有人构陷我?

    把报纸一把揉在手里,宗一无比郁闷地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六)

    “得了吧,你跟我说实话,就是你写的吧?嘿,好小子,在我面前正气凛然的,回头就去跟踪啦?不过干得漂亮,兄弟支持你,来来来,喝一个喝一个。”

    “去去去,真不是我,我在你眼里有那么不堪吗?这事不正常,你别喝了,帮我分析分析。”

    “有什么好分析的啊,不管是谁,反正是为你出了口气啊,这总不是害你吧。”

    “不是出不出气的问题,这个字迹,真的太像了,不对,这就是我写的,可是我发誓我真的没写过这东西啊。”

    “你确定?”

    “万分之确定。”

    “...你丫,不会是梦游了吧?”

    (七)

    按照白二的建议,宗一小心翼翼地在卧室的门缝间粘上了一张完整的抽纸,又在拖鞋下边刷了一层面粉。

    “今天晚上克制克制,就别上厕所了。”想起白三的叮嘱,宗一不无别扭地看了看床边的马桶。

    唉,忍了忍了。

    上床躺好,宗一有些忐忑地闭上了眼。

    折腾了半天的确有些累,他很快就睡着了。

    (八)

    摸索着关掉了闹钟,宗一有点犹豫地睁开了眼。

    抽纸,完整。地上没有鞋印,鞋底的面粉也在。连床边的马桶都没挪过位置。

    松了口气,同时,又更加困惑了。

    宗一皱着眉头走进了洗手间,挤出牙膏,心不在焉地开始刷牙。

    不经意间,盥洗台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当他戴好眼镜,看清那是什么时,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个口红。

    要知道,宗一已经两年没谈过恋爱了,而且,他三个月前才搬来这里。

    这可是新家啊。

    他有些不利索地打开口红,用过了,用的还挺多。这个颜色很眼熟啊,宗一走进客厅,取过那张报纸,在上面画了一道。

    没错,那行字是用这支口红写的。

    望着窗外冉冉的旭日,宗一只觉自己坠入了一口看不见出口的深井。

    (九)

    宗一一直都不喜欢黑三。

    当然,不是因为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那股狐臭味,也不是因为他老也刷不干净的大黄牙,更不是因为他看人时那种畏畏缩缩的劲儿。

    宗一只是单纯不喜欢神棍而已。如果这个神棍又恰好是你的高中同学的话,那种厌恶会像早上挤公交时紧贴着你的大叔身上浓郁的体味一样膈应人。

    可现在,也只能找他了。

    “三儿,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白二到是对这种事挺上心的。宗一有些无奈地暗叹一声。

    “你小子乾位不正,坤位不定,三花不聚,三昧不齐,看似大凶,又抱大吉。”

    “说人话。”

    “嗨,就是说你这孙子最近会倒霉,但紧接着又会有好事。你身上没什么毛病,就是这气儿啊有点散,最近没受什么打击吧?”

    被前女友数落一顿算吗?宗一又有点郁闷。对了,明明是白二和你搭话,干嘛老揪着我说啊。

    “这倒没有,都打击完四年了。”

    “哦...那就怪了,你这气儿啊,我跟你说,就像大病一场似的,太散了。正常人要像你这样,早进ICU了。”

    “不是有东西跟着?”

    白二兴奋的反应让宗一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们之间的友谊。

    “没有,你身上干净着呢。”

    从黑三的小窝里出来时,白二身上像往常一样多了几个护身驱邪的小玩意儿。不长记性的货。宗一是不信这些的,但他也想不出什么解释了。

    也许,是巧合吧。

    (十)

    “巧合?正巧你的前女友也有个仇家,正巧他和你字迹很像,正巧你家前一个住户用过的口红和他写字用的一样?嗯...也,也不是没可能哈。”

    “那...还能怎么解释?”

    “...巧合就巧合吧。这就是个小插曲,来,喝一杯,忘了它。”

    “我早上不喝酒的...”

    到了办公室,还未坐定,宗一就看见小朱挥着一张票走了过来。她好像很高兴啊。

    “想约我就直说嘛,还用纸条,你好老土啊。我会去的,早点到哦,别让我等你。...嗯,大早上喝什么酒嘛。哎呀,你看看你,把票放好了,弄丢了怎么办。”

    她挥了挥票走了。一脸迷茫的宗一回过头,看到了桌上电脑旁的另一张看起来属于自己的票。酒?那是白二喝的啊...不过这个...

    巧合?

    算啦,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对着空气拱了拱手,不管是谁,谢了。

    (十一)

    片子不是很好看,但看得出小朱很喜欢。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西餐的味道不错的。”

    “听你的。”

    小朱小鸟依人地攀上了宗一的手臂。两年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女性,他有点心猿意马。

    下了车,两人有说有笑,不紧不慢的走着,拐过街角,宗一瞥见那家每天都去的馆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嘿,白二!”宗一敲了敲窗户,又朝坐在窗边的人挥挥手,回过头来,对小朱说:“这是我好哥们,叫白二。”

    “谁...谁啊?”

    “就做窗边这个啊。”

    “可窗边...没人呐”

    “啊?不是,就是这个穿白...”

    宗一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空空的座椅,和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倒影。白色上衣?

    “我今天一直穿这件衣服吗?”

    “...是啊”

    “可是我...”宗一把后面的“是穿黑色衣服出来的啊”硬生生吞了下去,这几天邪门的事多,别吓着姑娘。

    “嗨,我看走眼了,哈哈哈。走吧走吧。”

    小朱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走吧。”

    (十二)

    “你昨天看见我了?不可能啊,我昨天一整晚都在酒吧啊。”

    “那我见鬼啦?”

    “嗨,你啊,就是这几天神经太紧张,眼花了。”

    “...好吧”

    “别瞎想了,来来来,喝酒。”

    “大白天你喝什么酒啊。别拉我啊,小朱可不喜欢我喝酒。”

    “去去去,见色忘友的家伙。算了,我自己喝,看你那妻管严的样儿...”

    宗一白了他一眼,低头巴拉早饭。不想一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笑颜。

    “嘿,哈哈,听说你每天都在这儿,果然被我逮到了。”

    “小朱啊,来,坐下一起吃吧。这位啊,就是...”

    宗一愣住了。刚才那个唾沫星四溅,举着酒杯晃来晃去的身影又不见了。

    “哎呀,不是叫你别喝酒了吗,怎么不听?”

    小朱的娇嗔把他拉回了现实,可宗一的脑子是真的乱了。

    “嗯嗯,不敢啦,不敢啦。”

    宗一应承着,食欲全无。

    白二啊白二,你他妈搞什么鬼?

    (十三)

    白二蒸发了。

    宗一想了一早上也没起他的地址,更别提他的号码。他问了问几个朋友,大家的回答倒是一致的很:听他说起过,但没见过。

    这小子倒是神秘的很。

    对了,我们不是一起找过小黑吗?

    宗一再次摸进那个不见光的小窝,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真的。”

    “可上次我们还一起...”

    “每次!都是一个人。每次!”

    宗一真的迷茫了。

    这是个玩笑?

    (十四)

    人思考的时候,是真的睡不着的。

    在三天后的凌晨四点十分,宗一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床下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里面是一个面具。

    宗一拿起它,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

    像是被什么驱引着,宗一走到了镜前,戴上了它。

    镜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想我了吗?”

    是白二。

    (十五)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儿啊”

    宗一摘下面具,可那个熟悉的面孔依然在镜子里。

    “你到底是谁?”

    “嘿嘿嘿,我是谁,你觉得我是谁。”

    宗一说不出话来,他隐约感觉到什么,他不敢相信。

    “我是谁...我就是你啊,傻瓜。”

    宗一的脑子空白了,他用力的拍向镜子。

    “不,你是假象。我不需要你。”

    (十六)

    “不需要我?哈哈哈,不需要我?四年级的时候爸妈散了,是谁陪着你?初中的时候被领养了,是谁陪着你?高中的时候被欺负了,是谁陪着你?被喜欢的女生拒绝了,被相处了三年的女友甩了,被心仪的公司辞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的城市坚持到现在,都他妈是谁在陪着你?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乎你,你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你他妈睁大眼睛看清楚,你只有我,只有我!”

    镜子被拍碎了。宗一可以感觉到鲜血在指尖的温度,但是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餐厅里自言自语,大吼大叫,最后摔门而出的身影;月光下轻手轻脚取下抽纸,慢慢走出房间的身影;烟雾缭绕中趴在小黑面前,一脸期待的身影,这些身影渐次重叠,最后都汇集在窗户里的那个倒影上。

    这样啊,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啊。

    他很想哭,又很想笑,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玻璃上的人影。

    “对啊,只有我。”

    他可以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喉间回响。

    像一阵未逝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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