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少只耳朵，你才能听见人们在哭泣
“你知道，我不能离开MP3。”
“为什么，因为你是个毛孩子？”
“不是。这个和毛孩子没什么关系。”
“那是为什么？”
“因为它是我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
“我看见你没有它活得还好好的嘛，你就是个肉麻的中二的家伙。”
“你在表面可看不出来，社会对人的要求是这样，你看过《地狱是上帝不在的——”
“好，别卖弄你的才学，你告诉我为什么吧。”
因为里面住着我的灵魂。
我呆呆地看着手机，谁写的这东西。
每个人都会尝试着与自己对话，我只是稍微严重一点，一旦你把这件事情讲出来，那就有点矫情了。
我记得MP3是在暑假的时候拿到的，那时候的青葱岁月不像现在这般漫长。我不喜欢太直白的汉语歌，所以我毫无顾忌把里面默认的林俊杰和周杰伦删掉了。
“为什么要那样做？以为自己是个小混蛋，然后堂而皇之挂一个标牌放在你身上？”
“不是，要有距离感我才感觉有安全，汉语听上去太直白了——爱爱爱，说多了我都脸红了。不是母语的话我会我听不太懂，所以我，我可以猜测猜测，主人公在我耳边唱什么，他是在说爱情还是悲剧？他本人的心情如何？他出生在哪儿，他经历过什么事情？我不会刻意去看歌词，就像你一次考试成绩，你知道他考不好，但你不回去看他，心里的模糊感就在安慰自己。没事，考得不算差，说不定是阅卷人脑子抽了。你看，我说嘛！距离感还是很重要的。”
我躺在床上听，躺在桌子上听，躺在沙发上听。那么多日夜以来，我无法避免地听到了歌手愤慨的呼声，他们内心所压抑的情感，，就很慷慨地这么廉价地放在网上听，让我倍感惊讶和惭愧，暖色的风在我耳边吹拂，有些大声吼叫，配合着刺耳的电子乐，有些轻声细语，糅合着民谣吉他的小调，沙哑的嗓子不禁让我猜测他的身世。他是在加利福尼亚一个临海的小镇子出生，他父亲是个班卓琴乐手，孩提时代他喜欢到处疯玩，梦想变成父亲。
有的是出生在平民窟里，深色的肌肤给了他压力，但他具有他们种族特有的嗓子唱腔才华，他摸爬滚打，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另外一个是纨绔子弟，傲桀不驯，在聚光灯下成长——
最后一个是个盲人，他背负着种族的命运。
“你看过他们的照片吗？”
“看过。”
“他们活得怎么样？”
“其实他们基本都有快乐的童年，多好啊！”
“所以你每次戴上耳机的时候你在想这些事情。他们的为人……”
“然后想到我自己。我想变成什么样的人。当然除了为人，还有艺术。”
“具体是什么呢？”
“电影配乐。还有……”
轰！啪咔！一辆车从我的头上飞驰而过，它飞到我的身后去，一个特写给了主人公的大风衣，他拿着手机朝镜头这边走过来。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前似乎看到了这些画面。以前玩得漂亮的脑洞大开的少年，现在九点钟才起床。
男女主人公要分离了，他们互相亲吻，然后眼眶湿润。我成为了那个男人，然后成为那个女人，我体会着别离的痛苦和快乐。
“离别时快乐的吗？”
“可以让观众悲伤，对编剧来说，这是最好的奖赏。而且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同龄人爱的感觉！很伤人，我觉得自己的脑干颤动了一下，可恶。就算很远的地方，我在北极她在南极，就算有一个爱我的同龄人异性，我也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幸福。更别提她抱着我了。我给了她我的心，但她想要我的灵魂。她的头发肯定是麋香味，唉！磁性荷尔蒙的味道，当一位女生的头发飞拂起来的时候，我闻到了那股味道。”
“瞧瞧这家伙，知耻啊。”
当然还有66号公路，还有高原雪山，还有我的斑驳陆离的箱子，里面住着十五岁的孩子，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而大雨将至，他想要回到雨点的中心去，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公路上走着走着，要么是去追求一位女孩子，我看见小屋子里挤满了人，他们手中的锤子正在滴血，看见小孩子手中拿着刀枪和利剑；我远离家乡五百里了，你可以听见汽笛声起伏而远去，我的圣莫妮卡梦想喔，我的大学生活——当我把耳机塞到耳朵里，这世界就变得唯心了，它承担了我的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它让我联想最美妙的梦，逃离一下无聊的现实迈开双脚，做一个不善行动的老家伙，尽管它如此短暂。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讲了两遍，你每次都这么装聋子。”
“我明白了，你是个毛孩子。”
“为什么你老是提毛孩子。”
“~乡村的路~带我回家吧~去属于我的地方~西弗吉尼亚~大山妈妈~带我回家吧~乡村的路~”
他妈的。我切到自己手指了。做饭都要这么难吗？嗯？
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想起来，那句话也许是真的。当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之后，MP3像一台冷藏库，我可以闻着里面的肉记起当年的场景和不成熟，人的脑神经就在里面回荡，让我想起里面有过什么长期记忆。
我曾经拥有过，而且我现在还有机会拥有，我也可以永远占有他们。多么幸福的日子。我只需要一台小小的MP3，嗨，摩根弗里曼，我不要木头和棋子，雕刻刀，我只要一台信海诺牌的，和我度过这漫长的21年监狱时光，足矣，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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