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背后

十二月的东庄烟雾弥漫，每一个小院落都冒出一股淡灰色的烟雾。这是烧煤取暖时冒出的烟雾，不过每一家的烟雾持续时间都很短。当煤炭充分燃烧的时候，烟雾消失了，小街上的人也消失了。

我站在路的中央，偶尔一辆黄色牌照的车辆飞驰而过。也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司机无暇顾及路口是否有人经过，回家或者离家的速度仍然很快。

我的背后是一座山，远远望去他是黑白相间的。有人把这座山叫飞毛腿山，而我叫它花猫山。花猫山是这一地区水源的源头。如果今年冬天雪量充足，花猫山主峰大部分会被白雪覆盖。通常这时会有一个老农感慨道：“明年肯定是个雨水丰足的年程，我们再也不会因为抢水浇地的事情和邻村打架了。”这时老农脸上的表情是自然祥和的，这时，如果恰巧你站在老农旁边，你会心绪平静，脑海里浮现秋天收获的景象。

我常告诉自己，背后的故事才是真相的母亲。我极力在寻找背后的故事，村里的人都在找背后的故事，确切地说他们在找背后的规律，因为规律就是钱。大概是11月份，一个农民来找我，他穿着一个宽大，厚重的棉袄。一进门他就哭丧着脸，希望我给他联系一点煤炭。他说今年可能回不了老家过年了，因为他要在洋葱地里过年。运气好的话，春节前他可以把收成的百分之八十卖掉，迅速还上贷款，这样压力会小一点。即便这样他还要在帐篷里过完这个春节，剩下的洋葱也需要看守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突然红润了起来，也许是他想到了孩子和老婆，也许是家人可能会过来陪他，总之一切都是可期的。

老农说种地就是赌博，赚钱也要烧高香。我说你每年都在赌博啊。他说不一定，干任何事都有赌博的成分。但干事之前需要掌握规律，如果不调查研究，规律来了你也不会认识他。这时说话的老农是认真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是个认真分析的人，丝毫不敢马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我联系到煤炭。我打电话给棉袄农民，他来了，开着一辆很破的皮卡车。我要帮他把煤装在车里，他不让，他说有些事还是自己干比较踏实。我说他这是迷信，他说这是习惯。他听我说规律，便说规律背后还有规律。如果我们不自己去找答案，可能真正的答案就会与自己擦肩而过。

我是不相信命的，直到老农一个半月后又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命真的存在。老农种了400亩地的洋葱，一千二卖了十车，他研究着市场行情。一千四又卖了十车。这样的价格完全可以与去年的价格持平。当他一切都分析好之后，命运和他来了一个非常认真的玩笑，因为国际贸易摩擦，洋葱出口遇到了障碍。他的两百亩洋葱又滞销了。眼看洋葱储存越来越难，天气越来越热，老农开始绝望难过。难道今年要赔吗？他点着一支香问自己哪里错了。这支烟的烟雾在不透风的房间里乱舞。随后洋葱价格又迅速波动，老农着急的跑我这里来喝酒，意思是借酒消愁。我说这时候人最应该清醒。他说清醒已经救不了他了，只有酒精可以让他解脱。那天他喝醉了，坐在我的沙发里睡的很沉。我看着他深如沟壑的脸，还有脖子里晒出的斑，不过我确信他今年冬天注定不好过。因为规律背后的背后谁也知道是什么。

介于这个话题，我问邻居张大妈。我讲了这个故事给她。她听的很认真，然后是三分钟的沉默。我很好奇这个老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老人注定活的清醒，注定活得更长。大约几分钟之后，老人睁开了眼睛，两眼炯炯有神，似乎有某种答案呼之欲出。忽然张大妈拄着拐棍站了起来，走到墙角拿起一个包谷棒子说：“它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长出很多包谷籽，但我不知道老天爷愿不愿意，也不知道今年我还能不能顺利的收割。一切都是未知数，包括种子，也包括我们自己。这就是变数。不信命是不行的。”

我站在老人背后，我看得清她的背，一个苍老的，驮着的背。但我始终看不清自己的背，是否好看，是否直溜，是否符合一个有精神的人的标准。万物都有灵，谁是谁的背后，谁就是真知者，一个活着很通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