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清晨车辆驶进雾气迷离的市区,道路被早高峰车流拥挤的像一条条堵塞的血管,城市这具庞大的躯体里,红白细胞,还有各种细菌都纷纷苏醒,奔赴各自的战场。
一夜没睡好的陆婷早早来到局里,走进办公室就看见李艺彤独自坐在电脑前发呆,双眼通红都是血丝,脸色发白,乌青的眼底尽显疲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早饭了吗?”
见她没有反应,陆婷也不绕弯子了,把昨天队长下达的命令转述给她,“林队说了,会派人对贾某进行24小时监控,直到抓住他的把柄为止。本来想第一时间告诉你,结果你出去了,电话也不接。”
李艺彤靠向椅背,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对这个好消息却没有流露出多大的欣喜,反而有丝无奈的失望。
“还是要等到他再犯案才能动手不是吗?”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息的说,“不过也好,像他这种变态没有死证是钉不死他的,法律这张网总会漏掉些奸诈的无耻之徒..”
“你手怎么了?”
李艺彤手上明晃晃的绷带让陆婷心里一紧,担心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哦,很久没打沙包了,昨晚练一会儿擦破了皮,虽然有点疼不过很痛快。”看着自己手上的伤,李艺彤的眼里闪过一瞬戾气。
陆婷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这时办公室的门又推开了。
睡眼惺忪的大眼睛下,戴着口罩的冯薪朵拎着一袋早餐径直走到李艺彤的办公桌前,放下袋子一样样拿出来摆到她面前。
陆婷看着眼前这幕,莫名就有点羡慕李艺彤里,这个分手还能被前女友宠的浪荡子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
“这什么,”李艺彤打开杯盖嘴一下就垮了,抱怨道,“你不是知道我不爱喝豆浆嘛。”
“管你爱不爱喝,总熬夜就该多喝多喝豆浆,不然想你头上那几根胎毛都掉光啊。”摘掉口罩的冯薪朵嫌弃地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把早餐摆好后,看向一旁的陆婷,语气温和了许多,“没吃的话你俩一起吃吧,买了很多,别剩饭,浪费。”
说完,冯薪朵干瘦的小身板走路轻飘飘的出去了。
陆婷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把椅子搬到李艺彤身边坐下,旁敲侧击的问她。
“冯法医对你很关心嘛,来这么早给你送早餐。”
“可能是想为自己之前的爱莫能助弥补一下吧,也不买我爱吃的,都是些什么老年人饮食啊,哝,豆浆给你吧。”
李艺彤把豆浆推过去,又被推回来。陆婷义正严辞的语气跟刚才的冯薪朵一样,“不行,总熬夜就该多喝豆浆,快喝了,不喝不许走。”
“喝就喝,凶什么嘛,简直又一个冯薪朵..”
陆婷顺势问道,“你跟冯薪朵,以前认,认识哦?”问到关键问题,嘴炮陆又开始吃螺丝了。
“大学学姐,高我两届,交往了..”李艺彤眉头一皱,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哎不记得,反正都分手了。”
“分手就不记人家的好啦,真是无情。”陆婷忍不住替冯薪朵抱不平。
“是她甩我的好吧,还要多念念不忘。每天查案见那么多人,说那么话,早就把那些陈年往事忘干净了好嘛..”
李艺彤话音未落,门卫大爷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似的东西,“小李,有你的快递。”
“什么东西啊,又是哪寄来的卷宗,传真不行么,还用快递?”李艺彤啰啰嗦嗦抱怨着接过来,看到文件袋外面没有寄件人的信息,疑惑的拆开发现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红色的卡片,是张喜帖。
看完帖子,李艺彤的脸由红到白继而铁青,最后黑着脸坐到椅子上,盯着手里的喜帖发呆,深沉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朋友要结婚啊,我认识吗?”陆婷好奇的手伸过来想看下那张红艳素简的喜帖上写的是谁,没想到李艺彤攥紧喜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
“大哥你再这么关注我的事,我要怀疑你暗恋我了。”
“神经病啊,”陆婷被臭不要脸的李艺彤气到脸红,指着她远去的身影骂,“脑子有问题的人才暗恋你!”
来到队长办公室,李艺彤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来,”林队的声音很疲惫,气色更是差的很,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眉心一道道深纹,一大早就把办公室抽的烟雾缭绕。
不等李艺彤开口,林队先跟她说了一件事。
“派去监控贾某的同志报告说,贾某昨晚倒在他住的小区胡同,被人殴打身受重伤,现在医院。不过,”林队弹了下烟灰,锐利的眼神盯着李艺彤继续说,“他没说是谁把他打伤的。”
李艺彤的眼神下移,对贾某的选择并不意外,如果恶魔能感受到痛苦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成为了恶魔。
“队长,我想请两天假,去参加朋友婚礼。”放下贾某的事不说,她平淡的说出了来找队长的目的。
“这个案子你跟了这么久一直没歇过,放你一周吧,好好调整一下。”
“两天就够了,林队,我状态可以,不需要调整。”
林队长叹一气,按灭了烟头,不再勉强,“随你吧。”
“谢谢队长。”
李艺彤深鞠一躬退出了办公室。
大概从大学毕业开始,就陆续收到许多同学的喜帖,关系好不好,人还记不记得,都不重要,反正都是要你掏钱凑热闹。
李艺彤很少参加这种没意义的社交,同学不少朋友不多,无视了那么多次后还给她发喜帖的人,不仅勇气可嘉,渴望她参加的心也是很强烈了。
但这些都不足以打动李艺彤,这张红灿灿的纸上只要写上那个名字,她就无法拒绝。
距离典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李艺彤提前到了,穿了高中时就开始喜欢的白衬衫,下摆掖进黑色的九分长裤里,腰腹紧实的她穿任何修身的裤子都不用扎腰带,黑白搭配更凸显她简单干净的气质。
大厅门口是新郎新娘的巨幅婚纱海报,李艺彤不禁驻足,看着海报上的新娘闭着眼,表情沉静美好,容颜姣好仿佛时间从未经过她的脸庞,一如记忆里她纯净的模样。
走进大厅后,环望一圈,李艺彤总觉得哪里跟以前参加过的婚礼好像哪里不一样,直到宾客渐多,餐桌坐满才察觉到,这里没有一个她眼熟的高中同学。
总不能除了她,其他人都发福走样到认不出来吧?
李艺彤哭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她太久不参加同学聚会这种活动,连同学的样子都模糊了。
典礼的时间到了,灯光绚烂下婚礼进行曲中,高大帅气的新郎牵着温婉娴静的新娘出来了,他们走过烂漫的花廊,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来到主台。
新娘此时的表情和海报上有些微妙的差异,眼神游移似乎在台下的宾客中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注视着她的李艺彤,焦虑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朝她微微笑着。
李艺彤回报以同样温柔的笑颜。
自从做了刑警,她就没怎么这么温和的笑过了,毕竟面对歹徒恶魔都是人性最阴暗的放纵者,在他们面前流露出任何柔软的部分,都等于暴露弱点。
看着在司仪的引导下一步步进行婚礼仪式的新娘,李艺彤难免想起往事。
在她还上高中的时候,她和新娘是同学。如果说人和人的相识都是缘分,那她们的缘分来自新娘的名字,华沙。
也是因为这个巧合的名字,华沙受到了许多意外的关注,其中就包括李艺彤。高中时的李艺彤就是个特别热血又有些中二的少女,是超级英雄的脑残粉,喜欢cosplay超人,成绩好性格开朗,又会唱歌口才又好,人气非常高。
华沙则和她相反,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经常一个人安静的看书听歌,从不主动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但人长漂亮又仙气,所以那些关注她又没发接近的人都叫她冰美人。
可李艺彤才不是知难而退的人,在一个晚自习休息的时候,她在走廊碰到了从厕所出来的华沙,不知怎么就站住了,挡在她面前。身材略高的她对上了华沙茫然的上目线,那一刻在水盈的双眸里,李艺彤仿佛看到了海面上的星辰,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璀璨耀眼。
突然,走廊里的灯闪烁了两下忽地灭了,教学楼陷入了黑暗,尖叫声此起彼伏。李艺彤也吓的抖了下肩膀,不过更让她受惊若宠的是华沙扑进了她怀里,害怕的浑身打颤,嘤嘤呜咽。她轻抚着华沙的长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只是停电而已,大概一会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过于恐惧,李艺彤始终忘不了华沙当时紧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的颈窝儿,女孩忽弱忽强的呼吸在她脖间像羽毛扫过,扫得她的心直痒。
那是她第一次拥抱华沙,也是唯一的一次。
李艺彤走神的时候,台上的仪式流程都结束了,该是新郎新娘敬酒的环节。她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先喝了一口,算是压一压陈年往事的感伤。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她一个过客不必戏太多。
酒敬到她这桌时,李艺彤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
新郎端着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除了李艺彤,其他人都纷纷说着祝福的客套话。李艺彤则看着新娘华沙,两个人举杯对视这十几秒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她想起在学校走廊里,华沙眼里的星河,而此时这双曾经净澈的眼眸像蒙上了一层阴云,忧郁的眼神让人心疼。
“谢谢你来参加这场婚礼,”微笑也没能掩饰话语里的颤音,华沙一直努力的笑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艺彤,即使是久别重逢也显得太留恋不舍。
“恭喜你,”李艺彤端起酒杯,所有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寄托在一句简单的祝福里,“祝你幸福。”
她仰头干了那杯白酒,火辣的酒精贯穿她的胸腔,燥热的血液似乎能暖一暖遗憾的冰凉。
华沙没再说什么,看着李艺彤的眼神又近到远,仿佛看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很久之前的那个人。一身洁白婚纱素裹,靓妆美艳的她,笑着干了最后这杯酒。
李艺彤看见,她闭上双眼,划出了一行晶莹的眼泪。
不常喝酒的人,最好不要突然一口闷,不然就会被人万分嫌弃的仍在副驾听司机一直唠叨。
“酒量不行还喝什么白酒,婚宴上的酒意思一下就好了,哪有你这样的,你是不是傻?”
接到电话后立马开着玛莎拉蒂来接她的陆婷,从酒店把她搂出来扔车上就忍不住一直在说,话碎又话密,唠唠叨叨的倒让李艺彤稍微清醒了一些。
“大哥,你这嘴把我的酒都说醒了。”李艺彤不耐烦的打开车窗,风一吹整个人更清醒了,风声中听到陆婷模糊的说话声,把车窗关上了。
“..我还不是为你好,这么远跑来接你还不能说两句了,弄的我一车酒味。”
“你的车比我衣服都多,约妹子的时候再换辆车嘛,一个不喜欢逛夜店的富二代单身狗,连车里有酒气都担心,大写的怂。”
“我这叫洁身自好,”陆婷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不过以她的身价和社交圈来说,不喜声色犬马确实让人觉得怂。
“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直接送你回家?”
陆婷看得出李艺彤情绪低落,在别人的婚宴把酒喝的这么消沉,估计新娘跟她关系不浅,不会又是一个前任吧?
“送我回局里,贾某的案子还没完事呢,就算住院了也得盯死他。”说起案子,李艺彤的表情又恢复了常见的冷酷,仿佛已经把席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陆婷点点头,不再劝她,搭档这几年她太了解李艺彤的脾气,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可是回到局里后,林队没有批准李艺彤去医院换班监控的请求,强制要求她至少今天不许工作。
百无聊赖的李艺彤坐在办公室,只能靠看电脑里卷宗来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就困了,之间趴桌上就睡着了。
“发卡,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面前声音温柔说话的人,是华沙。可是她们明明白天才见过,虽然并没有说什么。
“你的邀请我一定会来,虽然我也犹豫了很多,可还是想来看看你。这些年你过的好吗,你的丈夫对你好吗,你爱他吗?华沙,你怎么不说话,怎么哭了..”
周围渐渐如海涨潮水面越来越高,眼前的人满脸泪痕,张着嘴在说着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清。就在着急惊慌失措的时候,华沙倒在了水中,融化了。
“呃…”
一阵扎心的呻吟声中,李艺彤挣扎着从梦魇中醒过来。趴在桌上的姿势让她的心脏承受了过多压力,呼吸也变的难受。
她额头冒出了冷汗,脑海中还在回想刚才梦境中的画面,抬头看向外面,天已经都黑了,办公室就剩她自己了。
李艺彤呆坐在椅子上,人依旧有些恍惚,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的华沙为何如此哀伤。
当当。
敲桌子的声音,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
李艺彤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的,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孩年纪不大,犹豫着朝她走过来,拘谨的问,“是不是下班了,还能受理吗?”
女孩空气刘海儿下懵懂的大眼睛,诚恳的看着她,身上浅黄色的裙子虽然款式简单,但她记得在陆婷平时看的杂志上见过同款,价格不菲。
“你有什么事?”
李艺彤站起来,简单明了的问。他们干警察的哪有什么上下班一说,都是24小时随时待命。
女孩环顾四周后,决定似的说,“我要报案。”
睡了半天的李艺彤听到“报案”两字,眼睛一下亮了,大脑也来了精神,拿过笔和纸,眼神认真的看着女孩问。
“说下具体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我,”女孩斟酌着怎么说,不由皱了下眉,看着李艺彤聚精会神的眼睛淡定的说,“我们家刚刚有人死了。”
“叫救护车了吗?”
“我们的私人医生确认她已经死了,所以我才来报案的。”
李艺彤听女孩不急不慢的语气,反倒莫名有种焦躁,死人这么大个事还跟买衣服似的,说话挑挑拣拣。
“请你马上联系家人保持现场不要动,我和搭档马上过去。”李艺彤一边拿出电话打给陆婷,一边准备记笔记,“你叫什么名字,和死者什么关系?”
女孩表情流露出一丝警惕,“我叫黄婷婷,死的是我嫂子,她叫华沙。”
“什么?”华字刚写了一笔,猛然顿住,李艺彤难以置信的看着黄婷婷,甚至晃了晃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死者叫什么?”
黄婷婷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给她听,“她叫华沙。”
而且特意说明,“她今天刚举办了婚礼。”
随后,只听哗啦一阵声响,刚才接到案子双眼还炯炯有神的女警官,此时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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