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多岁的年纪，家里遭遇变故，经济状况一落千丈。
那年的大年初一，我第一次没有穿新衣过年。但我并不沮丧，因为是我自己主动告诉妈妈，我不需要过年衣裳。
妈妈起初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追问，在她心里我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那时妈妈大概也明白我的小心思：不过是想为父母省点钱。
大年初一吃汤圆是家乡的习俗，象征着来年合家团圆，幸福美满。每年都是妈妈亲手做的馅料，把舂碎的花生、核桃、芝麻加入红糖熬制而成，滋味香甜，回味无穷。
那时，我已经会像模像样地包汤圆了，所以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就到厨房帮忙。
我正小心翼翼把一团馅料包进汤圆皮，一个火红的小人儿扑进厨房，直直地冲到灶台前，够着手就来抠汤圆馅儿。
妈妈眼疾手快地拍开那只小手，笑着骂道：“好吃狗儿！”
我就知道是我那调皮的妹妹来了，抬眼看去，却差点移不开眼。妹妹穿着一件新的红色呢子大衣，两只小辫儿上各扎了一个红色蝴蝶结，衬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尽管我早就知道，妈妈给妹妹买了一件过年穿的新衣裳，但没想到这么漂亮。
妹妹抠馅料不成，嚷着要包汤圆。她哪里会包汤圆，拿了一个还没包馅儿的汤圆胚子，笨手笨脚地搓来搓去，妈妈也不管她。
妈妈说过大年初一是不打小孩的，大概也不想骂她吧。
那件新的红色呢子大衣是当时流行的款式，比较宽松。妹妹个子小动作大，衣裳时不时地拂下灶台。我轻声对她说：“站远点儿，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妹妹“哦”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没停下来，抠了一团馅料往汤圆皮里放，再用力把汤圆皮往中间一拢，我眼看着多余的馅料被挤了出来，差点就掉在她的新衣裳上。
“让你小心点儿！别把衣裳弄脏了！”我有些着急，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妹妹自己也吐了吐舌头，表示虚惊一场。
好不容易，捏好了一个汤圆，说圆不圆，说方不方，妹妹却是万分得意，捧在手心看了又看。
就在她抬高那只捧了汤圆的手，准备向妈妈献宝的时候，那个丑不拉几的汤圆一下子滚了下来。妹妹慌忙去接，没有接住，汤圆却趁机在她的新衣裳上蹭了几下，留下了汤圆粉印记。
我大喊：“你在干什么！笨手笨脚的！衣裳都被你弄脏了！”
妹妹一愣，随即转过头来，对我吼道：“你就是看我穿新衣裳不顺眼！”
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一下子冲出厨房，跑回自己的房间，低声抽泣。
最终，妹妹来找到我，语气低低地跟我说了对不起。然后，妈妈温柔地催促我到堂屋吃汤圆。在往后的这些年里，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
或许，她们都忘记了，但我始终记忆犹新。
穿不上过年衣裳的委屈、对妹妹恶语相向的自责、被妹妹戳中心事的羞愧，种种情绪交错复杂，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表达。
那时自诩已能为父母分忧，为家庭出力的我，其实还缺乏勇气和能力，直面内心复杂的情感。
妹妹的话如当头棒喝，不得不承认，我离自己的期望还有差距。
所幸，妈妈懂得我的心意赤诚，包容了我的伪成熟。妹妹虽然懵懂，但也知道向哭泣的姐姐表达歉意。
有了这一次经历，我却是真正的成长了。
妈妈日夜操劳，勤俭持家，无惧生活的打压，传递给我们乐观向上的力量。
她理解我不要过年衣裳的初衷，也能体谅我情绪崩溃的缘由。
我已渐渐懂得生活的艰辛，和勤俭节约的道理。明白了过年衣裳送不了雪中炭，添不了锦上花。
我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减轻父母的负担，尽管稚嫩但无比坚定。
许多年后，再回想起来，我并不后悔没让妈妈买过年衣服，也早已对自己当时的差劲表现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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