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真的到了,透过窗纱,阳光打在碧绿的葡萄叶子上,满窗都是碧绿的颜色。其实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天气彻底转暖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来活动活动了。由于中风,他的胳膊腿突然间都不听使唤了,于是常年卧在床上。他成了一个废人,唯一的事情就是听收音机。
小孙女上学前,他神秘地对孙女说:“你给我买两节电池,剩下的一块钱留给你自己。”老人特意叮嘱孙女“不要告诉你爸你妈。就留你自己。”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看着孙女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老人欣慰地笑了。
他要起床了,这是昨天就准备好的。可是他弯不下腰,终于他抓住了自己的鞋子,却差点一头栽倒在床下。穿鞋于他而言已经是很危险的动作了。
这时他的儿媳走了进来,她刚才在院子里洗衣服,穿着胶靴,捋着袖子,水滴从指尖滴落下来。他的儿媳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脸红红的。
老人举着手里的鞋子,骄傲地说“我能行。我自己来。”
儿媳二话不说,拿过鞋子,麻利地给老人穿好了。他能感受到儿媳坚定有力的双手。儿媳又给老人拿过拐杖,一根黄竹竿。多好的儿媳啊,给他做饭,洗衣,晚上还要到工厂上夜班,从无怨言,有这样的儿媳简直就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是,他却是个累赘,什么都干不了,他多想年轻的时候多挣点钱,把积蓄都留给他们呢。他叹了口气,也就是想想罢了,他是个废物啊。
他拄着一根竹竿,艰难地出发了,路上遇见熟人,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他最想见的是修车的老王。那是他最相好的朋友了。
到了老王的修车铺,老王不在,他突然想给老王一个惊喜,于是赶忙藏起来,就藏在修车铺的后面,想了想,还故意露出一截拐杖,那根黄竹竿已被他那干枯蜡黄的手磨得油亮。
老王像往常一样接完水回来,正准备收拾修车铺子的时候,忽然发觉靠墙的地方有个人正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这吓了他一个大跳,害得他差点没把水盆扔掉。
老王认出是老李,哭笑不得:“你个老东西,吓死我了。”
老人仰头笑了。他把黄竹竿挪开,放到一边的地上,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来一根。”他递过一根烟。
老王接过烟,两个人点着吸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一缕缕青烟很快地就消散在了春风里。
老李滔滔不绝地讲,老王不怎么说话,默默地抽着烟。两个人说一阵笑一阵。
老李还要继续说下去,可老王的注意力已完全被一个推自行车的小伙子占去。
“不是修车的。”老李说:“透新的车子,哪像有毛病的?”
于是他们又抽起烟来,随便闲聊着。
“你不嫌热吗?都什么天了,还穿这么厚?”老王看着老李身上的厚厚的大衣,觉得很不可思议。相比之下,他只穿个单褂子。
“春焐秋冻。”老李一本正经地说:“我走动的少,就得穿厚点,不然觉得冷。不能跟你们比。”老李依然开心地笑着,那条因中风而残废的腿并没有让他很难过。
老王看着老李头上的帽子,说:“帽子就不要戴了吧。帽子可以去掉了。”
“戴惯了,去掉不习惯——怎么?你想把我脱光?”
老王笑了。老王笑得开心,老李笑得就更加开心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真的来生意了。老王忙了起来,扒出车胎,检修,补胎等等。老李伸着头在一旁认真地观赏,品味着老王修车的每一个细节。当老王找到车胎漏气的地方,他也高兴地说:“好,找到问题了”。当老王找不到合适的扳手时,他在一旁提醒道:“在你屁股后头呢。”
老王紧张地忙碌着。
老李沉默地看了一会,忽然发问到:“你修过多少车子了?数过吗?”
“这谁数过?”老王仍在忙碌着。
“我估计得有几千个,有没有一万?我觉着没有一万也差不哪去。”老李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胖子,那个胖子背着手也在一旁看着老王修车,可是他并没有对老李的问题产生任何的兴趣。老李又看了一会,觉得有点乏味了,于是就扶着墙,拄起他的拐杖,那根黄竹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这就走吗?”老王问:“再坐会晒晒太阳?”
“你这哪有太阳?都叫树挡住了。”老李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道:“走了。你忙你的吧。”
他扶了一下头上的鸭嘴帽子,支起拐杖,就迈出了步子。他走得是那样慢,每一步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在人行道到马路上的小坡上,他打了个趔趄,老王以为他要摔倒,准备起身去扶,幸而并没有摔倒,只是虚惊一场。看见老王慌张的神情,老李狡猾地笑了。
“你慢点。”老王说。那话里带着责备,也带着关心。
“知道了,摔不死我。”老李笑着答应道。
他能够大步地迈出左脚,然而却要使劲全身的力气提起右腿,扶着黄竹竿在地上慢慢地蹭,一点一点地挪动,这样挪动右脚三五次之后,等到两脚齐平,左脚又可迈出一大步。如此反复,艰苦异常。
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他先要仔细地看看有无车辆进出。他里外都看了看,并没有车辆的踪影,于是就大胆地迈出了步子。当他走到大门中间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眨眼间就驶到了跟前。他慌了,一时间进退不得,穿着球鞋的两只脚在地上直打转,黄竹竿点在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笛——笛——,轿车司机按响了喇叭,那声音又长又刺耳。他更急了。他想退回去,让轿车先过去;可他又觉得还是自己先过去,再让轿车过去。此时,他就像一块长长的黄石头立在大门口。他朝轿车笑了笑,满是愧疚的神色,轿车司机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没有再按喇叭催促他。于是他又挪起焦灼而又细碎的步子。
终于走了过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攥着黄竹竿的手里满是汗水,他回过头来,朝着轿车愧疚地笑了笑,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不知道轿车司机有没有看见,只听唰的一声,轿车已经驶出了大门,飞到了宽阔的马路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