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让昆仑虚老十五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刚刚还在与天地共主风调雨顺地同席饮茶,下一刻就听闻魔族女君似乎要随时挑起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乱。
十五自东华帝君口中得知,昆仑虚从他师父墨渊和大师兄叠风开始已经着手在备战了。而他身为昆仑虚弟子之一,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十五在忧心之余又有些难过。连十七这样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都晓得即将要发生些什么事,难道是因为他自己修为不够法力尚浅,所以大家都瞒着他不告诉他吗?
十五刚想张嘴向白浅发发牢骚倒倒委屈,而看到她正郁闷地坐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往死里灌酒,十五即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凡界的茶楼与东华帝君、凤九二人分别后,白浅就一直情绪低落、心事重重的。十五尾随着白浅寻了这家不起眼的酒肆,几杯热辣的烈酒就着沉甸甸的心事下了肚,没一会儿功夫白浅的眼圈儿便红了。
十五满肚子的疑惑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他总思量着十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儿心性,用不了一刻钟就该忍不住主动开口跟他说说了。可他等着她喝完了一整壶酒依然不见她开口,不免心中有些急了。
“十七,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你也同我说说。”
白浅将壶底最后的半杯酒一口饮尽,闭着眼忍了忍那刀割喉咙一般的辛辣,才开口说道:“十五师兄……我活了十四万岁,这一生中我用了一半的时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等师父回来。这七万年,我把自己囚在青丘,活得像一棵枯木一样。如果师父不曾醒过来,我想我迟早也会随着他一起去了。”
十五蹙着眉微微发愣,被白浅一席话惹得满心凄凉:“十七,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浅摇了摇酒壶,壶中已空空如也。白浅颓唐地将手中的酒杯搁下,叹了口气道:“毫无指望的等待会逐渐耗干一个神仙的生命,师兄,你懂吗?……”
白浅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双手杵着木桌说道:“即便拼了一死,我也再不过那样的日子……我家小九也不会等他……你说,青丘的女子这都是什么命啊?”
十五料想着白浅这样没命灌酒不消半个时辰准会醉,这样的卦他一算一个准。这个时候再想问她什么,也定会被她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当下十五在桌上放下一定金子,将白浅扛在肩膀走出了酒肆的门。
长街上人越来越多,耀眼的花灯将街市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佛铃与优昙的花瓣悬于夜空中,整座城美得像一个梦境,引得全城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东华帝君真可谓是个极有情趣的神仙,在凡世造出这样一方幻境只为博佳人一笑,不知私下里要扛受多少反噬。
十五此时已无心看热闹赏美景,抄着人少的胡同七拐八拐地出了城门,招了朵云来扛着白浅往仙界飞去。
过了仙凡两界红尘浊浊的那处岔路口,从老远就能望见绵延数百里、巍峨磅礴的昆仑虚山脉。此时仙界也早已入夜,黑沉沉的云低低地压在山头上,看不见一丝星光。雪已经停了,压了厚厚一层积雪的山坡将暗夜映得很亮堂。凛冽的山风刺骨寒冷,吹在身上冻得人直哆嗦。
白浅酒意沉沉,冷风一吹当下就清醒了七八分。被十五扛在肩上,肠胃被挤压得难受,白浅挣扎着拍了拍十五,从十五肩头上滑下来跌坐在云朵上。十五蹲下身目光有些怜悯地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值得这样难过。”
白浅抬眼瞧瞧十五,闷声说道:“你不懂,心里堵得慌。我清修了七万年,以为自己早已进入了忘我无我,看世间事譬如看那天边浮云的上乘之境,可每当面对师父和生死抉择的大事依然乱了阵脚。”
十五笑了笑,挨着白浅身边坐下:“莫要说是你了,就连师父和东华帝君那样的尊神都堪不破红尘情关。若说生死抉择的大事,必定关乎天下安危,不必说他们自当是以大局为重。在这方面你青丘白浅也没含糊过,三百年前你不是独自一个人去封印了擎苍吗?那个时候你可曾顾及过生死?”
十五的一席话让白浅有些哑口无言。十五斜着眼很不屑她这副大姑娘一样没出息的样子:“有什么好愁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咱兄弟们一起扛着就是了。傻死了!我看你是女人当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十五抬起粗壮的手指在白浅脑门上一弹,随后站起身以法术驱使着脚下的云极速朝昆仑虚山门飞去。
十五这几句话如一阵大风一般登时吹开了这些天以来一直蒙在她心中的一团迷雾,让她心里豁然开朗起来。寒风刺骨如刀,在白浅周身划过,混沌的脑子也从未有过的清醒。白浅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膛里激荡着的是刚刚被十五点燃的一团豪情万丈。
她的十五师兄看起来敦厚憨直,实则在她一众师兄里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这一点白浅从少年时就知道,到此时依旧深信不疑。
二人落下云头进了山门,匆匆爬上那高耸入云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还未跨入前院的大门,白浅就见着大殿前苍灵池畔烟波浩渺之中伫立着一个墨蓝色的身影。白浅心中怦怦直跳,丢下身边的十五径直朝那身影跑去。
暗夜中大殿的烛火不足以照得清他的面容,但白浅心里知道只有墨渊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门口处等她,如同年少时她偷溜出山门玩耍忘记了回山的时辰一样,墨渊总会站在那里等她回家。那个墨蓝色的身影迎着山风衣袂翻飞,高大的身形伟韧修长,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这个身影早已烙印在了她心里生了根。
白浅奔至围栏处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身前细细地打量着些许时日未曾见过的墨渊。一切安好,唯独那灼灼的目光中蕴含着太多浓重化不开的思念。
白浅将手递到他手里与他交握着,眼睛丝毫移不开他的脸:“师父……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外面风冷。”
墨渊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顺,顺势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我很想你……”墨渊温热的体温、沉稳的呼吸和心跳声熨帖着白浅慌乱的心,只有在这个怀抱中可以让她安下心来。
“十七也一样想念师父,日日不得安寝。”白浅将脸埋在墨渊颈窝里,依顺地贴在他怀里:“师父的法器可是大功告成了吗?”
“还没有。只是想你了,趁着回炉淬炼的这个把时辰的功夫赶着出来见你一面。谁知你却不在山上,让我空等了好一阵。”墨渊有些无奈的低笑一声:“又拉着十五下山了?”
十五也在进前院大门的时候看到了墨渊,一时之间怕墨渊怪罪他又领着十七乱跑,趁着二人携手相看两不厌之时悄悄从侧门溜回了自己的院子。墨渊自然将一切看在了眼里,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的法眼。”白浅轻笑一声,一只手摩挲着墨渊的脸说道:“我们本是去凡世里找乐子,却偏巧遇上了东华帝君和我家小九,看样子他二人好事将近,我们青丘可以热闹地办一回喜事了。”
“嗯……”墨渊略一沉吟,将白浅那只在他脸上乱摸的小手抓住,放在唇边吻了吻,说道:“看来我也要抓紧时间,将这些繁琐之事料理清楚,赶在他们之前将你娶进门才行。”
白浅抬起头,唇角含着盈盈笑意:“你们二位尊神暗中较劲了几十万年,连这种事也要一争先后吗?”
墨渊抵着白浅的额头,在她唇角轻啄了下,沉声笑道:“给东华当姑父,婚礼若是被他落在后面,你这个当姑姑的岂不是很没颜面?”
白浅被墨渊逗笑,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拉开他衣领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下权作惩罚:“师父越来越会为自己找借口,是你自己想着尽快办婚礼吧?”
墨渊将环在白浅腰间的手臂收紧,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心头的火焰被她撩拨得几成燎原之势:“你这女人愈发胆大包天了,真是几日不立规矩就要翻天……”墨渊隐忍的闭了闭眼:“可惜今日为师只有这片刻的闲暇,见你一面还要赶着回去继续闭关。”
白浅忍着笑应了一声。墨渊颇为无奈,低声哄着她:“你先回去,早些安寝。用不了几日法器便可完成,届时我天天陪着你。”
“好。”白浅乖顺的点头,又扑在墨渊怀里抱了抱他,轻声说道:“师父,若是四海八荒再起战事,师父切不可再抛下我一个人,让我孤单无望地等。十七情愿与师父一同赴死也不愿意独留一个人在这世上。”
墨渊紧紧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喃喃道:“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你放心,我还要与你成亲,还要与你过一辈子。我从来不说谎。”
白浅有些动容,眼眶酸涩。透过眼中的薄雾,白浅再一次深深地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用目光描摹一遍,随后缓缓放开墨渊,温柔地说道:“师父快去吧,外面冷,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
墨渊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身一把抱住白浅,用宽大的袖子遮住怀中的白浅,在她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才放开她:“你要乖一些,等我。”
白浅捂着烧红的脸颊伫立在夜风中呆呆地望着墨渊身影消失的地方心中无限甜蜜。白浅许久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这一幕会不会让巡夜的师兄瞅见,要是被瞅见,明天定是要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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