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王太白,正好两年。
第一次见到王太白是什么场景,我已经不记得了,按照经验还原,应该是办公室一群女孩儿叽叽喳喳地在讨论,来了一个颜值很高的小哥哥。
然后午饭的时候,正面见了本尊,颜值确实很高,白白净净,鼻梁高高的,带着一副眼镜,穿着藏青色衬衫,一副谦谦君子的温和气质。
太白应该是我们这栋楼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吧。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太白的认知,只存在女孩儿们的八卦聊天里,比如“太白好帅”、“太白有对象吗?”“太白换发型了”“太白好像又瘦了”……
一天下班,在楼下等公交,遇到了太白。那天傍晚,晚霞满天,难得的好天气,我们客气而疏离地聊了几句。化解尴尬最好的话题,就是天气咯,聊着这满天晚霞,知道了太白喜欢摄影,这爱好,倒是和他的形象挺符合的。
后来,还是偶尔会碰到,有那么一次,还并排坐在一起,因为熟悉了些,聊天也没有那么拘谨了。知道了太白是北方人,喜欢吃面,还会自己做双椒炒蛋盖面,不过,好像也是他唯一会做的。
我们公司很接地气,不但不排斥办公室恋情,甚至鼓励内部消耗。优质的单身女孩儿大把,高质量的单身男生却屈指可数,大半年了,听到身边的女孩儿谈论了太白很多,却没见谁和太白擦出半点火花。
我问太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太白说看感觉吧。我循循善诱,胖的?瘦的?太白说,瘦的吧。聊着时机成熟,趁机问他:“你觉得小萝怎么样?”
事实证明,太白不止颜值高,情商也挺高的。“小萝很好啊,可以做好朋友。”
我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虽然我心里觉得两人挺有CP感的。其实,和太白的关系,一直也就这样疏疏落落吧,如果不是因为和小萝关系不错,看着他俩有点般配,我本身应该也没有携带红娘属性,这样贸然去问。
后来,和太白的往来,无非是工作上的交集,只言片语,平淡如水,而这心湖的平静,是什么时候起了涟漪,我竟然没有察觉。是因为偶尔分享的一首歌?一些他拍的照片?一首诗词?一本书?……细枝末节,已经模糊不清。
只是在这一年四月之后,我好像逐渐认识了一个新的太白:一个喜欢看东周列国志的北邮理科生,能听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学Java,会去深山老林拍一棵草一片瀑布,会顶着明晃晃的大太阳在电子科大的操场跑上二十圈……
而我们,聊着吴楚风光,聊苏秦张仪和鬼谷子,聊王阳明和心学,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直到五月的一天,太白对我说,“你穿裙子好看。”
彼时,太白的赞美,让我受宠若惊。在苏州那几天,我给远在蜀中的太白讲寒山寺的盛世香火,留园的雨打芭蕉,护城河上的姑苏夜雨,太白从吴军伐楚,伍子胥逃难,九字格律,讲到Python,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理科男和我印象中的理科男太不一样,博闻广识,妙语连珠,实在闪闪发光。面对这样的太白,我生出了“恨不相逢未嫁时”感慨。
意识到这个念头,仿佛触碰到了心底的红线,我和太白都不约而同地谨慎而克制了。虽然还是偶尔聊两句,也都是工作上的事儿,旁的不再多说。
冷了一段时间后,有认真想和太白的关系,罗伯特·西奥迪尼的《影响力》说,喜好是影响人行为的一大因素,而长得好看的人,通常能轻易获得旁人的喜欢和认同,可能就是这样的原因吧,对太白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这种对于美好事物的喜欢,是人的天性使然,所以像太白这样的人,获得身边人的亲昵感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也不必刻意闪躲,毕竟,和太白成为朋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想明白了这一点,和太白的相处回到了坦然的状态,偶尔聊聊运动健身,诸子百家的盛况和李白的狂放真我,从《浮生六记》到《传习录》,讨论一下《人类简史》中的智人进阶史,甚至爱情是否局限于性别。
去敦煌的时候,在鸣沙山的阁楼上,瞧见莲花样式的琉璃玉,温润剔透,第一直觉就像是太白给我的感觉,带回来两块,其中一块蓝色莲花的,送给了太白。莲是花中君子,琉璃玉是佛家七宝之一,太白说,很喜欢。
其实,和太白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也挺好,而六月的下旬里,太白突然告诉我,他想要回北方去了。
我承认,才和太白建立起某种精神默契,离别的信号来得太突然,我心里很失落。怀着离别的感伤情绪,去杭州出差,太白还是那个有趣的太白,和我聊着巴山夜雨和北国风光,探讨黛玉和宝钗的优劣,仿佛离别还遥不可及。
太白是北方人,喜欢吃面。从杭州回来,我请太白来家里吃饭,煮了手工面。太白对此赞不绝口,吃了两碗,算是对我厨艺的高度认可。
虽然已是七月,今年蜀中多雨,夜里却十分凉爽。饭后,和太白去河边散步,带他去了浮桥,看了他不曾见过的成都夜景。
这是和太白第一次单独见面,却好像再自然不过的日常。太白第一次和我说起了他的家人,和父母的冲突,追随爱情而来到成都的经历,才发现,原来太白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和,他的固执和决绝,只是隐藏得很深。
七月,遭遇人生很大的困惑,时常萦绕心头令我疲惫不安。面对这样的心魔,想了很多种方法去克制,甚至听起了佛经,却还是难以排解。太白曾说我是他见过的洒脱之人,这场心智困顿,让我汗颜。
太白说:“人都是有欲望的,有了新的欲望就会转移注意力了。”
太白的话,我难以评判,但是在他的疏导帮助下,我也渐渐平复心绪。
某天看电视,一个综艺节目,镜头是朱雨辰请了朋友来家里吃饭,朋友离开后,空荡荡的家里,朱雨辰一个人听着歌哭泣,那种孤独的情绪,让人感同身受,让我想起了孤身来蓉的太白,突然心生怜悯。
太白是北方人,在北京念研究生的时候,遇到了来自成都的Monica,相恋相知,毕业后义无反顾地追随爱情而来到了成都。和大多没有结果的爱情一样,Monica成了别人的新娘,而太白却留在了成都,孤身一人。
那天等电影开场,在夜雨丝丝的锦城广场,太白自嘲的口吻轻诉,“后来,我有再见过她一次,她告诉别再找她了,她有新男朋友了。呵,‘新’男朋友,好像我是‘旧’的一样。”
原本很悲情和严肃的话题下,我竟然被太白的自嘲逗乐了,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太白,不好意思,这种时候不该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停不下来。”
太白无奈地笑了。
那天电影散场后,太白送我到停车场,看着我上车,凉风习习,太白的身影在夜色迷离中显得有些孤寂,有那么一瞬间,有想抱抱太白的冲动。回到家里,和太白在微信上聊了很久。
其实,从来没有过像太白这样的异性朋友,知己还是暧昧,好像没有那么明朗的界限。为了在心里分清这界限,我告诉太白,更像是告诫自己,“你呢,像是山间的清风明月,可以欣赏,不可以亵渎。”
太白曾问过我和男友的相处模式,问他是不是对我的要求太高,让我觉得疲倦?隐约感觉到太白的试探之意,可能有时候男友想让我一直前进确实在那段时间给了我一些压力,有时候会在太白面前露出疲态吧。
想了很久,认真地回复了太白:“我不了解别人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在他眼里,我是光彩夺目的。无论什么场合,什么人面前,我也始终自信、骄傲,很多都是源于他的盲目肯定吧。这么多年,两人算是越变越好,在成为自己希望和对方希望的样子,但是有时会有累的感觉吧,不想那么积极那么努力,又怕跟不上对方的步伐。”
太白沉默了很久,说,明白了。
整个夏天,蓉城都笼罩在雨中。经过几次试探,我和太白,已然是纯粹的好朋友,明白界限在哪里。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聊聊世界杯,分享读书心得,彼此关心一下工作。理科生的太白,还曾以我的一天为素材写过诗,而我也会偶尔录一两首歌给太白品鉴,这样的日子,好似时光淡淡相宜。
八月的主题,是换工作,太白会经常和我聊起这方面,我一边帮着太白参谋着,一边又感伤着。八月的最后一天,我问太白,“成都留给你的,只有不愉快吗?”
太白说:“假如我活到八十岁,这里应该是我人生百分之五的回忆吧。”
“不知道我能占几分。”
“你想占几分,就几分。”
“得有你忘不掉的意义才行。”
太白哈哈大笑,“你觉得什么样的意义才忘不掉?”
我心里也没有答案,打马虎眼道,“在想。”
九月初,太白去了杭州出差,说很可惜,不能和我同游钱塘江,去南山路走走。而我,去了拉萨旅行。在纳木错一汪深邃幽蓝的湖水前,我想到的竟然是:太白最喜欢这种蓝色了。
罗伯特·西奥迪尼的影响力理论之一便是“短缺”,随着太白要离开的信号越来越强烈,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总觉得正在失去他。可笑的是,我不曾拥有,也不能拥有,何谈失去?
一个人的一生,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稳度过一生。在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
从拉萨回来,我剪了短发。对于很多女生而言,短发的含义总是很多,剪发,总是伴随着一个重大的决定,是一种仪式,仿佛那一头短发,是外在的宣誓我正在做着这样的改变。我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是否和太白的有关。
九月里的主题,工作占了大半。太白说,短发的我娇俏灵动,而我剪短发的原因,却没有告诉他。一天,太白突然对我说,梦到我亲吻了他的头。
我表面嘻嘻哈哈地说:“太白,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太白说:“目前不太明确。”
面对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以忙工作为借口结束了聊天。王太白,你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呢?
那天之后,总觉得太白对我的态度,和以前有那么些不一样了,有意无意间,过于亲昵,比如会说你今天好香,腮红很漂亮。这种变化,我既惶恐,却又享受。
二十一日的凌晨三点,太白发来信息:莜莜,我想你了。
半夜醒来看到这条信息,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安眠。我没有回复。到了第二天上午,太白道歉,说自己昨天聚餐喝多了,冒犯我了。
“莜莜,我貌似是第二次不礼貌了,是不是?”太白问。
“可能,我也有问题。”
“你没问题。”太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多次冒犯。唉。”
“不要被表象迷惑了,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好的。”
“我其实也没那么好,一般普通人。”
思考了很久,仿佛再做一个决定,我打下了这一行字:“你值得更好的。”
太白沉默了。很久后,说谢谢。
很快中秋了,太白回京的工作也有了眉目。离别仿佛就在眼前,时日不多,什么意义,才能让王太白永远记得我呢?我对太白说,琴台路很美,很想去那里看看夜色。这是邀请,我知道太白明白,但是他在刻意回避。而我却莫名其妙地很生气,然而,不是我自己前两天告诉人家值得更好的吗?虽然如此,我还是开始和太白赌气,不回复他微信。
节后,为了不在公司碰面,我直接去了机场飞杭州出差。太白还是和以前一样,嘘寒问暖,早晚问安,我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幼稚了,刚扭转了对太白的冷冽态度,人还在上海,太白突然告诉我,工作已经确定,最迟11月到岗。也就是说,太白在成都的日子,最多也就一个月了。
已经平复的情绪又掀波澜,没有庆贺,我告诉他:“王太白,这会儿我很生气,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生气的点在哪里,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你会离开,可是,今天的我,居然自己生闷气,不是伤感,不是惋惜,是不可理喻的生气。”
太白久久没有回应,只在凌晨道了晚安。
之后,我继续自己生闷气,太白还是如常和我说话,我先是不理会,但是一想到剩下的时日无多,又不忍心浪费,只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坦然接受太白的离开吧。
九月底,太白忙着新旧工作的交接,告诉我,最近很累。我告诉太白,可能你需要放纵一下自己吧。太白其实是一个活得很自律的人,很懂得克制自己,所以我们看到的太白总是从容不迫、儒雅温和的。太白问我,“怎么放纵?”
“做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太白的,还是说给我自己的。我想,太白做过最放纵的事儿,大概就是在喝醉了的时候给我发信息说想我了吧。
那天下班,我们一行人去坐地铁,大家都在的时候,我和太白一路交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同行人都下车后,我突然陷入了沉默,太白也不再说话。那一站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下地铁后,太白发信息说,“莜莜,你突然不语了。”
“突然有心事。”
“唉!”
“你叹气什么?”
“你有心事,莫非是跟我有关。”
“是。”
“我心难受,故而叹气。”
“难受什么?”
“离别。”
“见一面,少一面。”
那天晚上临睡前,太白道晚安,看着屏幕上太白发过来的拥抱表情,我很怅然,幽幽问道:“现实中可能会吗?一个拥抱。”
“好吧。”
过了很久,太白又说,“不是哪里合适?”
紧接着,又道:“冒犯你了,抱歉。”
当时,我没有看懂,发过去了一个问号,太白说,没事,睡吧。辗转反侧,我下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王太白,我会让你有忘不掉我的意义。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我约了太白下班后去湖边走走。下着微雨,我们沿着湖边的木栈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告诉太白,那边有一片芦苇荡,景致很美,太白一面惊叹着我对这片湖的熟悉程度,一面和我并排向芦苇荡走去。
在一片开阔的水面,停驻下来,晚风有些急,雨丝冰凉,岸上的灯光投映在湖面,水光粼粼,雾气氤氲,我们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我问太白:“我不说话,你会不会觉得尴尬?”
太白在我身后一米的距离,回答:“当然不会。”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莜莜,你冷吗?”太白问。
“有点。”我回头,看着太白,把手伸出来,“感觉一下我手的温度。”
太白握了握我的手,“你的手太凉……”没等太白说完,我顺势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太白身体僵硬了几秒,终于双手环抱住我,低头埋在我发间。
这是我和太白离得最近的一次,想象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场景,就这样真实地发生着,寒夜冷风里,我贪恋这怀抱的温暖,舍不得松开,我怕松开后,就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可这偷来的片刻温暖,哪里是我想,便可以留住的。良久,我松开了手,不敢抬眼和太白对视,转身往回走,说道:“回去吧!”
我们都满怀心事,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往回走。前方是分叉路,我停下了脚步,望着太白说:“你说,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的分叉路,又要做多少次选择。”不等太白回答,我又说道:“太白,你问个我一个问题,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答案。”
太白问什么问题,我向前一步,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太白的唇,然后退了半步,看着他。太白迟疑了一秒,伸手揽我入怀,吻了下来。太白的吻,狂热而霸道,是我不曾料到的。
缠绵旖旎之际,我在太白耳边低语,“太白,这就是放纵。”
“莜莜,谢谢你!”
太白的吻,更急促了,像是掀起的海浪一样,汹涌,一波胜过一波。
雨越下越大,太白牵着我的手,往路上走。太白说,他喜欢下雨天,尤其喜欢听着雨声入睡。我也很喜欢成都的夜雨,枕着雨声入睡,第二天醒来空气里湿润润的,却没了雨水的踪迹,仿佛夜里的氤氲只是一场梦。而李商隐的诗,更让这蜀中夜雨多了几分浪漫,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对太白说,“太白,我曾想过怎样让你永远记住我,我想,今晚这巴山夜雨,会让你再难忘记我吧?”
太白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只会更难忘记。”
回到车上,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我对太白说:“这是我们第二次,在这个位置,坐在车里看着外边的风景吧。”
太白说,“嗯,上次是因为太阳太大,热得待不住。”
我们相视一笑,太白拉着我的手说,“莜莜,今天的口红是梅子味儿的吗?”
我没有回答,指尖在太白手心画来画去,“太白,你的手真好看。”
趴在方向盘上,看着车窗上的雨滴,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像是漫天星子在闪耀。那一刻,我恍惚了,我不确定,我爱上的究竟是太白,还是太白眼中的我自己。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音乐正是谢安琪的《罗生门》,歌词让我片刻晃神,差点闯了红灯。太白问我,要不要换他来开。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在听这句歌词。”太白问,“什么?”
“最动人时光,未必地老天荒。”
太白怅然,呢喃,“是啊。”
或许,这正是我和太白的写照。一场注定离别的开始,美得像梦,像满天星子,光彩夺目,却遥不可及,又像凉凉夜色中的雨丝,哀愁缠绵,却冰冷绝望。我们克制,我们放纵,都逃不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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