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虹桥人

杀死那个虹桥人。

记得有次，在五年级的时候，我坐在我妈旁写作业。那是个夏天，我家店在虹河旁，可能前几天刚下过大暴雨，淡溪水库开闸了，虹河水便也被推搡着，潺潺地向前流……我妈检查我作业时，忽地皱起了眉头说：“浩浩，你名宇里的‘润’字，是不是写错了，里而是个’王’，不是‘玉’，我忙凑过去看，有些不满地说，“这名字，不是你教我写的？

那时候，你写得明明是‘玉’，那时候我还记得很清楚！”

  ……

我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没几件，但关于我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我还想继续争些什么，可被母亲一句“以后改了就是”搪塞了过去。我蹲在虹河旁看我自己，水流比较快，脸影不是很清楚，忽地眼前漂过大大小小的白纸船，忽地想到几天前，虹河里淹死了个小男孩，据我听闻，和我差不多年纪，但小一点，就小一点点……

我现在快十八了，在平日放假的时候，喜欢逛桥；不少地方的商铺如海边起起伏伏的白色泡沫，起来了一波，不久又褪去了一波，方有京剧中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感。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除了外地人之外，店面里虹桥人的嘴脸如出一辙，就像模具店里工人手袖口永远是黑的一样，虹桥也

真不愧对于模具城的称号。

时代广场后的一个卖淫窝点给打掉了，在门口挂起了扫黄打非的红条幅，对面沙县小吃里“嗦嗦”声与盘碟在水槽里被搅动，发出的碰撞声，似乎都像是在耳语这一事情。我路过这里看到这条红横幅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不再有大妈对我热情地打招呼了。

我常常思索件事情，什么是我？是无教事件的集合体，可一想到大妈对我热情打招呼便一阵恶心，但这也没有办法，只好强颜着生活下去，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每个虹桥人脸上都挂着幅懊丧的表情，苦闷的生活在虹桥似乎是一块香糖，被人嚼过的，粘在每个人凉鞋，高暖鞋，皮鞋底的。

大家都想找点乐子，当年小男孩的死是个乐子，卖淫点被打掉也是个乐子，只不过在谈后者时，妇女们眉飞色舞的表情后面藏着些凝重与狐疑，可当得知娼妇们都是些落日黄花时，年轻辈的似乎如释重负，但老一辈的狐疑越发显露出来。几天后一对中年夫妇的吵架，砸东西，离婚又成了大家嘴里的乐子。

有人在虹桥发家致富，功成名就，有人碌碌天为，终其一生受封“窝囊废”的名号。我家住在条马路旁，白天车水马龙，警笛声，救护车鸣笛声，送殡行队的敲锣击鼓弹瑟的

乒乒咚咚锵锵声，像是在暗诵虹桥人的俚语。直到深夜，路上有忽地犬吠，有猫发春，咿咿呀呀得叫，有女孩深夜归家，高跟鞋踩得水泥地面“邦邦”响，运气好，有时”熬到一二点，会有个女孩哭着给地男朋友打电话，央求不要分手，可“混蛋”不绝于口。在此之前，十二点的打更声，一直是我的睡觉铃……虹桥深夜会有很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还是红色的，但是虹桥人不愿意也不想抬头看看星星，我后来也不喜欢看了，因为读到高中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没有红色的是星星，那是飞机，上面坐着逃离虹桥的虹桥人。

每个虹桥人都在不厌其烦地经历生老病死，有时不会哭丧着脸，但还会更大的悲事等着他。但苦中作乐的本事，是每个虹桥人求生之技。外地人，常以为虹桥人有很多老板，我有一次吃兰州拉面，吃完才发现四十块

一碗，可那个兰州老板还大放厥词，什么虹桥人有钱啦，云云。我听得气，桌子“啪”一拍，“真得大老板，早走了，只有打工仔还会留在虹桥，你懂屁啊！”钱虽然也照付了，但骂别人懂屁，让我觉得物超所值。

每个人，在这个世代上沉浮的每一个人都是虹桥人，会厌世，但还是得勤勤勉勉地苟且生活，只为保往自己，但阿Q精神作为一份求生指南，即使大家明里贬低它，痛斥它，但用它时，其炉火纯青惊羡他人，可能，也真就“无他，唯手熟尔。”

好几次在梦里淋腥红色的雨，在马路上人来人往，驰过的车会溅得人一身泥点，但没人会打伞，我手里握着把黑色的伞，想递给他们，他们却没接，都推搡开说不要，原来，伞是没人要的，我自言自语后把伞也抛了，加入了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起随着人群走怪异的步伐，跳着诧异的舞蹈。

梦醒后，照着镜子，忽地想到当初那个男孩，如果当初是他活着，我死了，那他也会不会活成这一幅狼狈的模样，我看着镜子，打量自己，觉得不会。每个虹桥人与身俱来都有一把枪，枪里都有颗子弹，但不论早晚，他们都会举枪自杀，枪里的子弹射进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做梦的自己死了，只留下幅行尸走肉在世界，苟延残喘。或许当初死的那个不是与我未曾谋面的小男孩，死得是我，我现在是那个未曾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但，肯定，死去的我是现在的我的理想，虹桥人都是这样，幻想世界上有一个

一模一样的自己，在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活得更精彩，活得更幸福。

杀死那个虹桥人，抛弃那些社会上伪善的答案，或许死法林林总总，但沙漠只有一个，虹桥镇也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