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街区,被眼前的一片白茫茫的田野震慑住了,凝望了片刻,才重新起步。谁人说,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就这片刻的功夫,两人像是被施了咒语,在心里分娩出许多敏感的小孩子,有负责跟踪的,有负责监视的,有负责倾听的,有负责感受的,有负责壮胆的。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变得非常清晰,呼吸,心跳,嘴里喷出的白雾,那么确切,像是真的。在语言暂时缺席的默片里,这些东西连同臂弯里互相传递的温度居然就代表了一个人的全部。
尾巴突然跨出了一个大步,转身堵在木头身前,把她的全部展现给木头。左手却没有松开,依然拽着他。眼神坚定而勇敢,期待而怅惘,神情如董存瑞那样,壮烈地微笑着,眼里全是对未来新生活的希望。为了这希望不被双方内心保管的不稳定的火药炸碎,木头把尾巴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过了片刻,见木头没有下一步动作,尾巴的吻狂烈地扑上来,像一只狼狗。这狼狗却是笨拙的,似是平生第一次啃骨头,啃得不得要领,不儒雅,也不巧妙。啃够了,尾巴松开了木头,身子和心情大为舒展,重重地给了木头一拳,然后逃跑,轻佻地喊着:“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木头站在原地,嘴唇上全是口水。冷风吹过来,嘴上像是结了冰,真够凉的。而腰带下面那个可耻的部位已然苏醒,火热起来,占用了体内过多的血液,脑袋便有些缺氧,思考变得懒惰。木头抬腿跨过心里些许的犹豫,追了上去,像一条真正的猎狗。
班车上的玻璃被霜花覆盖,把里面和外面分割成两个世界,只留下这模糊的界限。透过它,木头告别了尾巴,回家去了。汽车驶出很远了,那个模糊的身影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等待被发现、观看。木头迅速又看了一眼,不想再看了,责怪自己内心竟没有一点依恋,却随着寒冷侵袭,血液里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冰冷惆怅。
刚刚在开发区与尾巴嬉闹调情的时候,尾巴摔倒在木头怀里,却不站起来,任由木头从腋下架着她。木头低头亲一亲她染黄的秀发,却在头顶的发际线处看见了几根白发。木头饱胀的情欲像个气球一样瞬间被扎破了。
手机不停在震动,惊醒了神思恍惚的木头。打开手机,已经有尾巴发的十几条信息。
“哥,你现在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吗?”
“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哪有哥哥妹妹这样的,你讨厌。”
“老封建,哥哥妹妹亲亲抱抱在西方很正常的。”
“那我们的亲亲抱抱是那种性质吗?”
“不是。我们这种情况只能算小狗啃骨头,我是那骨头。”
“你讨厌。你才是狗呢。哥,明天我见不到你了。”
“为啥呢?”
“有个同事过来。”
“那不用说,是男的了。”
“你鼻子还真灵,哈哈。是个男的,我刚到学校就开始追我,烦死了。你会不会吃醋?”
“不会,我等着喝喜酒。”
……
回到家后的两天,木头只有一个体验:你要是嫌无聊,找个爱你的女人聊天就好,要能找到一个谎称爱你的女人那就更好了。
尾巴的近况,木头全知道了。
尾巴只是毕业于一所普通的本科师范学院,就业的路子很窄,能在偏远的农村小学谋到教师的职位已经是不错了。可尾巴不甘心。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抬眼一看,依然是望不尽的黄土地。这事搁在木头身上或许还容易接受些。因为木头知道自己不是凤凰。
尾巴读了四年大学,读过一些书,见识过人生了。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自己的美,渴望更美好体面的生活,起码能跟自己的美与努力相匹配。最终却被这生活网住,困在家庭、道德、传统宿命般的轮回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只凤凰渐渐被作践成一只飞不起来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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