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对于一个人整个一生来说,并不算太长,但是师范学校这三年,余月却觉得耗尽了一生的心力。同学们个个青春洋溢,充满希望,唯独她早熟抑郁,困惑纠结。她跟大家格格不入,完全不在一种状态当中。
开学第一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但是余月没有伞,冒雨来上学。到了学校,衣服已经半湿,冻的她瑟瑟发抖。同学们笑说,余月你真是独生子女,阴天不知道带伞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父母从来没给她买过伞,雨天都是穿着旧雨衣,她想着反正有助学金可以买,谁知道这么不巧,九月初还有雨?课间休息时,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有个女生拉了她的手,惊叫一声:“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余月窘得说不出话来。那是左手无名指被热油烫了一大块,已经化脓了,她没敢跟父母说。她连忙把手抽回来,只说没事。下午放学后天晴了,大家三三两两走出校门,有个女孩说:“我请你们吃冰棍吧。”旁边四五个同学都说,别别别,一边掏出钱来。余月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只好快步走开。
开学刚刚一个月,余月就受到两次当众批评。班主任汪老师也是他们的校友,考上大专后回校任教。说起来这个二十来岁的小老师只是个大姐姐,经验不足,大概也是对未来的同行恨铁不成钢,所以有些事情就给弄拧了。一次是她没有准备学生证的照片,老师问谁没有交,她不敢回答。她手里没有现成的照片,父母没有想到这个事,要周日去拍,下个周日取回。父母不愿意多花钱拍一份加急的,也没时间替她去取。这样就耽误了半个月,汪老师就批评她做事拖拉。还有就是她经常迟到,影响班级荣誉。这个班的学生住的都很分散,有的还挺远,余月是其中之一。她还要自己做早饭,每天早出晚归,比大人上班还辛苦。五点半起床,六点一定要出门,下午四点钟放学,她要六点左右才能到家。十点钟必须上床睡觉,但是她往往睡不着,不是父母吵架或者闹腾她,就是担心第二天又迟到。汪老师问过她,为什么不住在原来的家里,可以近上一半?这个她不是没有试过,要母亲陪她同住,父亲一人在家,实在不便。再说又要置办一套生活用品,父母嫌麻烦,又怕花钱。
师范学校的功课自然是比较繁重,余月处在这样的家庭环境和精神状态当中,感到力不从心。汪老师提醒过她,试读期三个月,如果实在适应不了,可以提出退学。余月咬紧牙关坚持着,即使拼了性命,也要熬过这三年,到那时就好了。极度的困倦加疲劳,还有情绪低落,衣食不周,学习上面面俱到不可能了,那怎么办呢?数学课太难,干脆放弃吧。
师范生是有助学金的,农村的同学可以转为城镇户口,这也是余月来这里读书的原因之一。她要大家看看,小小年纪就能挣钱,谁说她没有出息?有了这样一份收入,减轻了家庭负担,父母会不会待她好一点?可是这笔钱并不多,第一年每月16.5元,第二年涨了,23.5元。实际上这个钱只是象征性的,远远不够吃饭和零用。别的同学都是家里给饭钱,助学金只是零花钱,但是余月的午餐费和零用钱都从这里开销。虽然父亲说早饭可以在家里吃,但是没有时间,往往是吃了早饭就没有午饭,或者吃了午饭就没有早饭。父亲还经常埋怨她饥一顿饱一顿,不知爱惜身体。除此之外,父亲每个月只给10元买衣物,余月大着胆子说了几回,母亲说,我没钱,跟你爸要,父亲说,你自己不挣钱就要将就一下,我供你读书很不容易。到了冬天,她只穿着母亲年轻时的旧呢子大衣,戴着小学时父亲买的旧围脖。没有皮棉鞋或者运动鞋,只有人造革的靴子对付着,没几天就坏了,她只好穿单鞋,套两双袜子。那个冷啊,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家境果真如此吗?绝不是啊!即使家境困难的同学,也有暖和的衣服,但是她没有,父母不管,母亲也不懂,没人告诉她什么样的衣服比较实惠。父母的收入不算很少,只有她一个孩子,双方都没有老人,那么钱都上哪儿去了?
胡秀华刚刚四十岁就不上班了,余月很奇怪就问父母,余德寅很不耐烦地回答:“你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就别问了。”好像这是什么秘密。多年后余月从自己的档案中得知,母亲只是长期病休。胡秀华身体也不好,年轻时得过关节炎,肾结石,在工厂时还砸伤过脚,落下终身病痛。她伺候丈夫多年,丈夫的钱却不给她用,她当然希望女儿来养。但是她四处打工挣来的钱,宁可给别人的孩子,也不愿意给女儿。余月起先只知道妈妈经常不在家,也不爱跟她说话,总是冷漠无情。后来有一次听她抱怨,说是老刘夫妇的养女小晴,太不懂事,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攀比。每月省吃俭用接济十块,本来是想让他们一家人改善伙食,可是这孩子非要买48元的十佳鞋,老两口也拦不住。余月心里很不痛快,那种鞋同学们都有,又不是耐克,她怎么就买不起,只买了一双十元的杂牌鞋。配上削价处理的,卡通图案的晴纶衫,要多土有多土,体育课上真想找个缝子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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